鐘之夏避開他,“您不必擔心我糾纏您。”
她很後悔剛才的莽撞。有時候,做人不用那麼清醒。做獵物還是做買賣很重要嗎?隻要能還完債,脫離鐘文娟的掌控,他讓她做什麼都可以。
勖嘉禮笑了笑,“那就别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欺負得哭了。”
鐘之夏不贊同地想,我明明是被吓哭的。
然而真的是吓哭的麼?她不敢細想。她就像一株溺水的嬌花,遇到孤島,奮力攀爬纏繞。一邊唾棄自己的不夠堅貞,一邊無法控制地淪陷。
人是視覺動物,此話太對。
有着這一出小小的插曲,鐘之夏這餐飯吃得索然無味。可氣對面的男人居然心情頗好,用餐愉快。還不時招呼她,“嘗嘗這個,剛從海裡撈上來的,料很新鮮。”
“哦。”
鐘之夏順從地點點頭,換公筷,朝那道釘螺、蛏子、蛤蜊、甜蝦、小章魚、辣螺做的涼拌小海鮮伸過去。由于位置太遠,她心事重重,夾了幾次都夾不起來。窘迫之際,她打算放棄。然後,他徑直拿勺子幫她舀了一勺盛到碗裡。
“别不開心,”他說,“反正閑着沒事,待會帶你去買衣服。”
鐘之夏本能地拒絕:“我帶了衣服的,不買也夠穿的。”
勖嘉禮掃視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你該挑幾條合身的晚禮服。”
暗示性太強。鐘之夏沉默了。
勖嘉禮看她片刻,“又要哭了?”
鐘之夏搖搖頭:“沒。”
她眼眶都紅了,還在倔強地否認。勖嘉禮不和她争。他在自家門口撿了一個看似柔弱,實則很别扭很愛糾結的小姑娘。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平靜地陳述:“我不會和不喜歡的人一起吃飯。”
鐘之夏眼睛亮了一下,瞬間又熄滅。
和喜歡的人才能一起吃飯。聽起來像那麼一回事,但限定場景是吃飯,這個範圍就很廣了。隻要是不讨厭、又能一起吃飯的人,都可以成為“不和喜歡的人一起吃飯”的反選項。
勖先生現在等于是她的雇主,她怎麼可以一再對着雇主但悶葫蘆?于是,鐘之夏擠出一個笑容:“謝謝您。我很榮幸。”
看着她突然異常燦爛的笑容,勖嘉禮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隻好接着說:“今晚,你搬過來我這邊。”
“為什麼?”鐘之夏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我可以不搬嗎?”冷靜下來後,她還是很怕,條件反射般想逃避。
勖嘉禮目光幽暗,聲音微涼:“你說呢?”
“您别這樣看着我。”鐘之夏漲紅了臉,局促地低下頭,“我聽話。”
“嗯。”
勖嘉禮真正有了笑容,湊近了,用大拇指刮了刮她臉頰,“我喜歡乖女孩。”
……
去百貨大廈的路上,鐘之夏腦海裡始終回放着這個場景。勖嘉禮突的誘哄像觸電般麻痹她的神經。
昨晚徹夜未眠,撐到車上已是強弩之末。迷糊間,她清醒地睡着了。頭一歪,靠在了勖嘉禮懷裡。本以為他會推開自己,沒想到他伸手将她抱住,幫她蓋了條羊絨毯子。
他淡淡的香氣若有若無,如同一陣輕柔的春風,拂過她鼻尖、耳畔,停留在她心裡。
再過了一會,她竟然看到了将來。她摔得頭破血流,傷的體無完膚,站在懸崖邊上。不遠處是一座孤島,相隔隻有幾百米,但隔着汪洋大海,她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
有個聲音說:現在還放棄還來得及。
但夢中的她哭着搖頭,“不,我不放棄。”
然後,她聽見四面八方的佛号:“是身如幻,從颠倒起;是身如夢,為虛妄見;是身如影,從業緣現;是身如響,屬諸因緣。是身如浮雲,須夷變滅,世間因果,自有來去。應作如是觀。”①
“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你說這就是宿命,可我不相信宿命。我隻相信活在當下。”
那個聲音非常模糊,很快就散在了海風裡。這是她和誰的對話?鐘之夏試圖追上去,但有人把她喊醒了:“鐘小姐。”
睜開眼睛後,她正對上勖嘉禮的呼吸:“不要哭。你隻是被魇住了。”
“勖先生,我做了一個噩夢。”
她滿臉淚水,懵懵懂懂,猶似一支淋過雨的白色栀子花,含着露水,柔弱、可憐,充滿依賴地看着他。勖嘉禮沉默片刻,捧着她的臉,低頭吻了上去。
鐘之夏輕輕地揪住他衣角,很快改成擁抱。她終于不再害怕——飛蛾撲火大概就是她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