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小型私人音樂會,在海邊紙醉金迷的白色城堡裡舉行。那座始建于20世紀初的豪宅,擁有金碧輝煌的派對舞廳。
黑色镂空鐵門被緩緩打開,汽車繼續向前。
莊嚴恢弘、精美規範的花園裡綠樹成蔭,視野開闊;白色羅馬柱上開滿薔薇,遠處城堡的牆壁上爬着常春藤。
道路兩邊,優美典雅的希臘神話石膏像靜默肅立,他們面朝正中央的巨型噴泉水池。那泓深藍的水池猶如神秘魔眼,冷冷地凝視着物欲橫流、浮華奢靡的世界。
老添将車停在台階旁,有專人恭候着,為勖嘉禮打開車門。
“勖先生,您回來了。”
侍從推開玻璃門,他們穿過巨型圓拱門。映入眼簾的是,是鋪天蓋地的白色鈴蘭和蝴蝶蘭,它們在無數夢幻的水晶燈下熠熠生輝。
流光溢彩的大廳裡,天花闆裝飾了手工雕花的石灰石,牆上整齊地挂着一排出自托馬斯·齊彭代爾的金色古董刻花鏡,反照維蘇威火山石雕刻的雄獅頭。家具是定做的新藝術裝飾主義,抽象奇幻的線條強調流動的美感,偶爾也會出現柔弱浮誇的洛可可沙發、壁紙。
歡聲笑語的舞廳裡,最引人注意的是那盞巨大的紫色水晶石古董吊燈,它提供一切浪漫、輕盈的光影。室内并不太冷,但愛馬仕大理石壁爐依然燃起炭火,所有與會者都穿得非常單薄、炫目,在意大利穆拉諾彩色玻璃窗和暮色的映襯下更加光彩照人。
這裡毫無疑問風光迤逦。
但鐘之夏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個極盡華麗、又冰冷無情的世界。
勖嘉禮臉上挂着優雅笑容,是那種标準到可以當做紳士表情管理範例的标準笑容。
她想到了蓋茨比。舉辦一場又一場極樂盛宴,但他自己其實并不喜歡。因為他始終留戀着已逝的青春和少年時的夢不肯走出來。
其實他和那個窮奢極欲的圈子并不相融,他是真正的貴族,守着那個名為信念的懸崖,往前是深淵,往後是洪流。
望着身邊英俊優雅,風度翩翩的年輕男人,她心裡生出自卑、蒼涼和深深的無力感。鐘之夏變得很涼,勖嘉禮笑着握住揣到口袋裡,安慰她:“别害怕。這是我的場子,是我叫他們來的。”
“這是您家?”
“算是吧。我很少住。”
望着那座美輪美奂的海邊莊園,勖嘉禮眼神疏離、陌生。好似前方等待他的是沉重的枷鎖和鐐铐。
鐘之夏再次提出:“先生,我們回去吧?”
勖嘉禮笑說:“今晚你是女主人,怎能臨陣脫逃。”
言下之意,所有人都得了令,不論心裡是怎麼想的,面子上都隻能對她俯首稱臣。
果然——“鐘小姐,久仰。”
其中一位女士,站在勖嘉禮看不到的地方,睨她一眼,表情既傲且妒,語氣酸溜溜:“你這麼厲害,還請你多賜教啦~”
鐘之夏挽住勖嘉禮手臂,笑了笑,故意說:“可不敢說賜教,我隻是跟嘉禮來觀摩學習。”
見她直呼其名還貼身,有些年輕女士臉色差點繃不住。畢竟誰又真心熱愛古典音樂呢?還不是為了擠破頭皮讨他青睐。
哲學、文學、音樂、舞蹈隻是她們參與社交場合時,值得誇耀的點綴和手段。她們談論伍爾芙、勃朗特,贊美杜普蕾,但沒有人願意成為她們。
她們也不認可正常世界的倫理道德。
哪怕結婚了也敢出手截胡,更何況隻是被帶來聚會的女伴。
“勖先生,今天是您做東,你可以點播哦~”
“是呀是呀。”
“點一個吧。”
有人帶頭刻意忽略鐘之夏。這就是所謂上流社會自以為是的傲慢。
對此,鐘之夏其實已經習以為常。
勖嘉禮沒有讓荒誕進行下去。他直接攬住鐘之夏的肩,切換粵普正式介紹到:“鐘之夏,我很喜歡的大提琴家。我早就講好要她賞光跟我合奏。她剛剛已經同意了,所以今晚我也有節目。”
脾氣随和,語氣非常圓融,話多得都不像他。在場衆人又驚又喜,暫時把鐘之夏忘到一邊。
“看來今晚我們都有耳福啦~”
“還請大家多多捧場啦。”
他氣定神閑,連說話聲音都是那麼的溫柔、紳士。
燦爛的笑容就像融化的太陽,溫暖、和煦,一直照進她心底,但細究之下,又覺得這樣的笑容不論在哪裡,都注定孤獨。可能他來人間這一遭,隻是為了曆劫。
見過他私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樣子,才知他僞裝得有多天衣無縫——勖嘉禮是為了她才纡尊降貴,試圖和自己并不喜歡的人打成一片。
他被簇擁着在主位落座後,立即有人上前勸酒,他很爽朗地笑着,與人碰杯。
鐘之夏很難過。甚至想退到旁邊去,不做牽絆他的那片烏雲。
但是,勖嘉禮她笑着示意她:“到這裡來。”他身邊留着一個緊挨着他的空位。
當着他的面,自然沒有人敢給她眼色瞧,反而有機靈的佯裝熟絡地起哄:“是呀,按我說,鐘小姐你該坐他腿上才對。”
“對嘛。我也這樣覺得。”
有個已婚模樣的女士,挽着她手臂,将她推到勖嘉禮跟前:“鐘小姐,你不要怕他,我們做你後盾。”
那些人都是人精,說起場面話,虛情假意說得跟真的一樣。鐘之夏唰地一下子就紅透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