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
聞硯高聲疾呼。
推門而入的卻是酒肆的另一個夥計阿金。
她端來安神的湯藥奉上,笑盈盈道:“主人,犀角已經備好,人界的時間朝瞬夕逝,若去得晚最後物是人非反而徒增遺憾,您飲過生魂散後快帶岫公子去人間吧!”阿金攔住聞硯,俯身貼耳小聲同她耳語:“您的陽氣再用不了幾日,好不容易遇上個生辰八字合适的,您……”
聞硯當然聽得懂阿金的未盡之言,因為沒有魂體的緣故,她沒有辦法吸納陽氣,時間一長等着她的隻有魂飛魄散。
而阿金作為精羽書器幻化而成的器靈,生來就博覽群書,不知道從哪本古籍上找出來借魂補陽的法子,這才有了遍布九州的有間酒肆,借此尋找生辰八字和聞硯一樣的鬼魂。
陽氣對聞硯來說珍貴至極,何況,不隻是她自己需要陽氣,阿三和阿金是器靈同樣也沒有生魂,無法靠自身得到陽氣。她這是一個人吃飯喂飽全家,身負重任呢。
她讪然,又不舍得對阿金說什麼重話,免得拂了小姑娘的臉面,隻好将心裡那股子怪異壓回去,半玩笑半警告道:“你和阿三搞什麼我不知道,不過要提醒她别把這處給拆了就是,否則罰你們兩個統統去給我擦地闆!”
她曾為了在九州各處建酒館花費了寶貴的兩刻鐘去和十殿閻王“講道理”,這才借得幾個小鬼勉強修葺出幾處陋室。
阿金看着她主人赤腳落地的白虎皮質的地毯,嘴角不由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你特麼管這叫陋室??
樓下的吵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居然有人不顧體面地高呼:“陵光!我知道你在這!藏頭藏尾算什麼本事,你給我滾出來!”
陵光?
聞硯目露困惑,陵光神君嗎?
不是說這位戰無不克功無不勝的南方武神都深埋黃土好幾千年了嗎?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酒館裡呢?
沒等她理清思緒,忽然,大堂裡傳來“啊!!”的一聲尖叫,緊随其後的一句“主人!”則被捏在喉嚨裡勉強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
夥計阿三被來人徒手一揮揪住命門,化形變回原身彎弓三青,發出陣陣似青鳥啼哭般“嗡嗡”的悲鳴。
阿金頓時警鈴大作,下意識飛身朝聞硯撲去。
屋外傳來的強大法力幾乎将阿金的靈體震碎。
“主人,快走!”
她顧不得自己慢慢消散的身體,急切地催促着,眼中寫滿恐懼。
可惜聞硯看不懂這麼複雜的情緒。
她偏着頭,眼睜睜看着阿金變回一支泛着銀光的狼毫筆。
器靈護主,是不會輕易變回原形的,除非有比器靈主人法力更高深的人壓制住對方的法力。
聞硯低頭彎腰撿起阿金在袖子上蹭了兩把,随手插進發髻裡,推開門居高臨下地望向樓下大堂裡站着的黑衣少年。
“雖說來者皆是客,客迎遠方不亦說乎,可是這位客人,你一上來就我的砸場子,是不是不太禮貌?”
她表明立場,“我是酒肆的老闆,公子手上那柄青色生鏽的弓是我的……夥計。”
聞硯原本想說是武器,仔細想想又怕别人覺得是要馬上開打的意思,急中生智想到“夥計“”這個更合适的稱呼。
黑衣少年不語,手上還拎着一把布滿符文的青銅大弓,正是被打回原型的阿三。它遠遠聽見主人的聲音,使盡渾身解數振動弓弦,回應主人的召喚,聲聲铮鳴。
聞硯飄到樓梯中央居高臨下地看着來人,面無表情地攤開手心,“現在,請你把她還給我吧。”
伸出的手掌蒼白死氣,一道被刀斧破開皮肉、挑斷筋骨的傷口貫穿虎口,幾乎要将手掌剖成兩半,而手掌的主人早已失去承載生命的□□,傷口不會愈合,也不會流血,便拿細密的針腳勉強将其縫合,雖然醜了些,但湊合着使用倒不受影響。
的确看得出眼前這一位是一個死的不能再死的鬼。
少年看着聞硯,一動不動,眼睛裡似有什麼聞硯看不懂的隐秘情緒在其中流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兩人像兩匹一南一北的馬一樣誰也不讓誰地僵持不下。
終于,在聞硯徹底失去耐心之前,不速之客率先敗下陣來。
他咬牙切齒恨聲道:“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懦弱,遇事隻會躲,還有你那收破爛的癖好真是千萬年也改不了,真不知道一把破弓箭有什麼值得寶貝的。”
大有一副我不還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xxx!!!怎麼會有人長了張那麼好看的臉卻能說出如此讓人厭煩的話!!!
聞硯不解,心裡不禁冒出前兩日從人間小鬼那裡新習得的俚語——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無語到家了。
請問,誰認識這位大哥嗎?
他們很熟嗎?
“哎……”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毫不避諱地朝樓下砸場子的黑衣少年狠狠翻了個大白眼,然後左手伸向右邊袖子裡掏啊掏,最終掏出一隻半透明的翡翠葫蘆瓶。拇指劃過指腹,朱唇輕啟:“收”,阿三便應聲“咻”得一聲鑽進紫金翡翠葫蘆瓶中。
阿三在手,聞硯不用投鼠忌器,心下悄悄舒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與方才的客氣完全不同,冷冽又低沉。
她不耐煩地沖樓下的那少年道:“我這裡高低算是個酒肆,開門做生意客自四方來,不論你是誰,你若是來喝酒我沒有不歡迎的,可若是來找茬,也别怪我不客氣。”
誰料少年并不害怕,反而言語間頗為嘲諷,“就憑你?三魂不全也不改你這愛逞能的性子,你若是還在……”
他“神位”二字還沒說出口,一柄萦繞着飄飄仙氣的銀白色真元的三叉寶劍說時遲那時快,“碰”得一聲破風而入,直逼廳堂中這位渾身着黑衣的不速之客。
劍鋒貼着黑衣少年的臉頰擦肩而過,堪堪停在廳中,被黑衣少年渾身散發的黑色真元包裹住動彈不得。
黑衣少年說着話被人打斷,火藥桶似的脾氣說炸就炸,恨聲道出屋外人的名諱。
“滄!溟!”
滄溟:“我在呢。”
聞硯這才在一片混亂中瞧清楚屋外站着的那位劍主人,身着藍色廣袖長衫,抹額束發,一派君子風儀。
她隔空與來人抱拳拱手行禮,“原是滄溟仙君,失禮失禮。”
因匆匆聽黑衣少年話中提到“滄溟”二字,又長得這樣好看,聞硯實在很難猜不出面前這位藍衣長發少年郎正是上天庭中蒼梧仙帝那老頭兒的第七子滄溟仙君。
那這位找她麻煩的黑衣少年是?
她轉頭朝那人望去,滄溟便像看出她的疑惑似的,笑着開口沖方才差點被他紮成串兒的黑衣少年道:“執明神君,好久不見。”
居然是冥界主神?
聞硯汗顔。
她當初神識飄散,一路向北,最終飄到冥界的忘川城,因緣際會跌進冥界主神的福地洞天裡的一潭靈泉,托那靈泉的福氣得以聚魄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