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離本就是沖着魂瓶裡的那物件而來,根本沒在意這屋裡的動靜,此時遭人打斷他想也沒想,本能地一掌朝岫拍去,可惜并不能改變什麼,岫這一腳恰到好處得要命,千年的法陣被激活,整間密室都被紅光火焰籠罩。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朝露之間誰也來不及反應,聞硯隻能眼睜睜看着岫的紙身在長離的掌風下一片一片碎成渣渣,連同縮在紙身裡的魂魄也開始模糊消散。
真是時運不濟,偏在她法力所剩無幾時要用法術。
聞硯心急道:“你這道士瞎了眼不成?忒不講理!!怎好不問青紅就下死手??”說話間趕緊将之前收阿三用的翡翠百寶瓶再次掏出來,急吼吼朝魂飛魄散的岫大聲喊道:“快回來!收回來!”
一邊喊還一邊不顧形象地蹲在地上撿起剩下的碎片往瓶子裡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勉強強将岫的魂魄聚在瓶中。
天地為牢,方才唾手可得的魂瓶被陣法烈焰包裹吞噬,長離氣急反笑,擡手布陣結界,周遭氣流頃刻間随之翻湧,連同陣法裡的熊熊烈焰都随他劍鋒而動。
他咬牙喝道:“你,找死。”
??一言不合就開打嗎?會不會發展的有點太快了啊喂!!
聞硯懷着滿腔诽議,很快被逼近狹窄的犄角。
“該死的臭道士!”聞硯好氣,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避讓,一人一鬼你追我趕雞飛狗跳地在烈焰中跑了兩個來回,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感情眼前這厮真是個瞎了眼的。
難怪已有仙人之姿卻還未飛升,原來是肉身有疾。
她再次感慨自己運氣太差,遇到個普通道人自是不怕,遇到個能成仙的放在平時也是不怕,可巧就巧在以自己現在這點法力連剛剛化形的小妖尚且不如,真要起沖突,恐怕唯有肉搏。
聞硯不想肉搏,太不優雅了。
可惜,今天不是個好時候。
她生前是斷頭而亡,氣管血管聲帶全部被割斷,平時有法術修複尚無不妥,此刻法力不夠,聲色自然無法修複,說話不漏風已是仔細縫合後的結果。
于是她隻能操着那口顯見得不算嬌柔的嘶啞聲色,如老驢拉磨,吱吱嘎嘎,“道長且慢,”她着硬着頭皮道:“我無意冒犯,但你方才打散那位與我有幾分淵源……”
白衣道長眼角眉梢都沒動一下,對她的廢話充耳不聞,發了瘋似的擡手就是一記挂滿了“要你狗命”的手刀,烈焰立刻随風呼嘯而去。
眼見巽位也被封住,生門被越堵越緊,實在避無可避,聞硯無奈之下隻好提氣凝神,頂着強大的禁制壓力催動法術迎戰。
隻見她朱唇微動,召喚道:“劍來!”
纏在她腰間的腰帶言出法随即刻應聲幻化出一柄軟劍,以盤龍之姿擋下長離手刀化刃直劈面門的一擊。
軟劍瞬間在烈焰火舌中化為齑粉。
!!!!
霧草!!
聞硯撫胸慶幸,幸好沒用三青……不然阿三又要唠唠叨叨說自己把她弄髒了……
然而她等了半晌,并沒有等來更猛烈的攻擊,方才還欲置她死地的道長先生不知道是不是沒注意到自己還流淌鮮血的左臂,直愣愣地如泥塑木雕般僵硬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滞了。
聞硯不明所以。
她沒下手重啊??不能挂了吧?
還是這厮冷靜下來了?……等等,他該不會是有瘋病吧?
就在聞硯在心裡暗自猜測了幾百個來回,“有病”的道長先生再次擡手起勢,這次卻是春風化雨的托舉将人溫柔地帶出密室,視線再次被拉回楊氏祠堂。
東方既白前的祠堂悄然無聲,唯留紅燭噼裡啪啦燃燒的聲音,若不是岫的魂魄還裝在腰間的葫蘆瓶裡,聞硯差點要以為方才密室裡的火焰熱浪不過是黃粱一夢。
她不解地瞥向剛才還殺心四起的長離,此時借着燭火才來得及看清楚他的容貌。
白衣道長眉眼稀松,一張山巒起伏的素面上獨留一條幹淨的玉清發帶遮住雙眸,眉心一顆朱砂痣透過冰肌玉骨般晶瑩的額頭,更顯清冷絕色,一看就是平時從不接觸女香客的正經出家人。
不知為何聞硯腦子裡突然蹦出幾個曾經在畫本子裡聽過的通用橋段,被迷惑的書生,貌美邪惡的女鬼,和正義淩然的道士。
她突然生出幾分狹促之心,學着女妖精們的标配伎倆,拿蔥玉食指繞着頭發梢不停地打圈,扭來扭去地試圖擺弄身體來表現搔首弄姿,嘻嘻笑道:“道長生得一副好皮相,不如我們雙修,如何?”
正經的長白衣道長面不改色,有體溫的嘴裡蹦出的話比挂冰碴子的屍體還冷,道:“荒唐!”
見劇情對得上号,聞硯頓時玩心大起,并不打算放過他,嬌嬌軟軟得作勢往道長身邊一歪,原是想吓唬吓唬這厮,誰曉得長離并沒有躲開,反而長臂一展将将托住聞硯的肩頭,輕巧送力不過須臾便穩住故意搖搖欲墜的姑娘。
這突如其來的觸碰讓聞硯大驚失色,慌亂中抓住年輕道長修長的手。
肌膚親近,雙手交握,道長的手指不經意地劃過少女的虎口,意外地摸到了那條隐秘的不為人知的疤痕。
!!
長離心中一蕩,艱難開口:“你……你是……”
聞硯奇道:“什麼?”
長離這次卻垂着頭如鋸嘴的葫蘆,一言不發。
半晌,他露出一抹極淡極淡的自嘲的微笑,任由鬓間垂下一縷白發,“沒想到姑娘居然能化形,本以為姑娘是個鬼,猛然間摸到實體,心中激蕩一時失态,是我言行無狀了。”
什麼跟什麼嘛!書裡都不是這麼寫的啊?一點都不好玩兒!
聞硯失望地癟癟嘴,站直了身子。
“你方才說這裡有鬼魂作祟,是說我嗎?”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臉震驚。
但其實她多慮了,因為很正經的長離道長壓根兒沒把她這個鬼放在心上。
“有人來了,先躲躲。”
道長側頭傾耳,随着空氣中傳來的微小細碎的氣流,雙指并攏上下一翻,祠堂裡的紅燭盡數熄滅。
聞硯躲在長離身後,鼻尖被不知名的水木氣息萦繞,不知為何,有那麼一瞬間聞硯覺得眼前此情此景十分熟悉。
然而這也隻是一瞬的記憶,從前這樣漫天複雜的記憶碎片不知凡幾,聞硯并沒有放在心上。
來人是楊淺的夫君莊通。
他踮着腳提了一筐紙元寶,蹑手蹑腳地摸到一堆黑漆漆陰森森的排位前,駕輕就熟地找出自己要祭的那一位。
夫·上清雲氏岫之靈位。
暗淡無光的沉水木上用白色顔料輕輕楚楚寫着供奉着的亡魂生前姓名。
原來岫在凡間的姓名是雲岫啊!
聞硯恍然大悟,那楊淺提到的雲岩不是楊淺的妹妹,而是雲岫的妹妹咯?
這廂聞硯還沒想明白這其中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那廂莊通突然抓過一把紙錢塞進自己嘴裡。
聞硯一愣,實在是沒忍住,用很小聲的氣聲同長離吐槽:“這丫是不是有病?”
長離一點兒不客氣,擡手捂住聞硯的嘴,“噓,聽他說。”
果然莊通已經開始喃喃自語:“若真是你,冤有頭債有主,是郡主執意要嫁我的,與我無關啊。你收了錢下去想娶幾房就幾房,别再惦記人間事兒了……”
感情他們以為殺人作祟的是雲岫的鬼魂啊!
莊通一邊往火盆裡丢紙錢一邊念念有詞,燒了好一會兒,久到聞硯的腿都蹲麻了,正想起身換個姿勢,胃先鬧起脾氣,跪伏在地上陣陣幹嘔,嘔到最後吐出兩隻紙元寶,他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方才吃了一肚子的冥紙。
緊接着長離和聞硯耳邊響起殺豬般的慘叫,幾乎要将二人的震碎耳膜。
“聒噪!”
長離依舊背着他那把破劍,潇潇灑灑地從一圈森冷的牌位後面繞出來,衣袂翩翩,人模狗呀,讓聞硯在心裡好一陣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