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七年,絨城被屠,守城官上清雲氏之四子雲岫死于城中。
而雲氏唯一來北地祭拜雲岫的人是他的妹妹雲岩。
小小一個姑娘,身披麻衣頭帶葛巾,由一個老仆陪侍,沿着哥哥走過的路一路跋山涉水而來。
其實平日裡兄妹二人并不親近,雲岫性情孤僻,不怎麼和府邸中的兄弟姊妹們來往。
但到底是一母同胞,骨肉至親。
雲岩接過楊淺遞給她的三炷香,朝着雲岫的棺木拜了又拜。
“旁人不敢我敢,旁人不來我來,血脈親情哪能以族譜判斷。”
楊淺這才從雲岩的嘴裡知道些端倪。
絨城遭羯人屠城後,雲岫作為守城的将領被問責,鑒于本人已經身死殉城,所以連坐其妻定北侯楊淺,褫奪世襲勳爵,然君主念其軍功斐然又奪回城池将功補過,保留郡主封号,小懲大戒。
實際上這件事的本質還是皇帝想方設法要收回兵權,這才找了個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由頭,雷聲小雨點大得借題發作了一番,與旁的什麼人無關。
可雲家人怕得要死,丢失城池這樣的大罪是要連累親族的。
于是由雲老爺主持,其他的雲老爺們做見證,一群姓雲的不出三日就将另一個姓雲的名字從族譜上劃掉了。
“往後封侯拜相,各不相幹。”他們急着表忠心。
然而時也命也,這忠心表出去是一回事,被表忠心的人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同年,上清雲氏因私通外賊,被判屠誅九族。”
楊淺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解氣道:“這是他們的報應,”她憐惜地看向床上躺着的嬌弱少女,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嬌嫩的面頰,仿佛透過她的臉看見另一個人,“可岩妹無辜,所以一直養在我府裡。”
“都護府是我太祖在世時修建的,算起來有将近兩千年的曆史,我們楊家人世代居住在此。
據說這裡原本是座荒城,常年有精怪來此吃人作亂,可偏巧就巧在家祖在這裡建宅後鬼邪不侵,吸引許多無人庇護的民衆來此聚居,漸漸就形成了北地要塞的絨城。細細想來,我認為與道長你說的那個東西應該是有關的。”
說到這裡楊淺似有些赧然,“不過這樣的家族秘辛父親隻告訴過兄長,我能知道的都是從長輩們隻言片語中推測出來的,并不是事情的全貌,若有遺漏,應當就是從這裡出了岔子。”
“我曾經趁父親醉酒時偷偷打聽過。
他說,我們楊氏世代供奉的是武神朱雀—陵光神君,這也是我家戰功赫赫的原因,畢竟陵光神君是南方武神,信衆但凡是崇武報國的都會去拜一拜。傳說六界混戰伊始,陵光神君逢難,先祖有好生之德收留了受傷之下顯露法相真身的陵光神君,神君感恩先祖的恩情故留下一片分身保佑楊氏後人……”
聽到“感恩”兩個字,長離沒忍住,“呵,”得輕輕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嗤笑,挑眉悠悠然道:“居然是這樣說的嗎?”
其中的嘲諷之意任憑是個傻子都不可能聽不出來。
楊淺還以為是因為長離觀中供奉的神明師祖就是這位陵光神君,自己這麼說顯然頗有說陵光神君羸弱居然需要凡人來救之嫌,所以在無意間冒犯了他。
因此她不僅不與長離計較,态度還頗為友善,“家父也是聽祖輩傳聞,陵光神君福澤大地,無量功德,我絕無冒犯之意。”
隻不過如此一來,故事自然講不成了,二人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長離直言不諱:“雲岩的病我可以治,但是東西……你得親自去取來,如何?”
一旁聽熱鬧的聞硯:??!?!
那密室被雲岫一腳踩中觸發了禁制,裡面的火焰怕是連母神補天的靈石都能煉化,他這是要楊淺去送死嗎??
不對,人死了還能變鬼,被禁火灼傷會燒得渣都不剩吧……
她不由吞了吞口水,用不大的聲音道:“其實倒也不必這麼麻煩,如果你需要的話也可以請我代勞,我收費合理童叟無欺……隻要七日陽氣……”
試圖勸阻。
誰料此話一出,長離好看的眉峰立刻蹙成一個川字,變得陰郁鋒利起來。
這人靈力充盈,不至于七日陽氣都給不起吧,看起來也不像腎氣虧空之人啊……難不成有難言之隐?
那還真是太可惜了。
聞硯感覺自己好像領悟到了什麼不由微微揚起頭,放低了聲音勸他,“陽氣還可以再商量,你若不方便我也可以日行一善,她一個凡人,還是嗯……”她想了想,捋順了其中蹩腳的關系,“我的主顧的前老情人,她若是死了,我這一單生意可就沒得做了。”
見長離眉宇間露出些許踟蹰,聞硯頓時喜上眉梢,乘勝追擊道:“不論她說了什麼讓你生氣也是聽說的,又不是她本人的意思,你不能食材不好怨廚子。我聽說修道之人也是有功德計數的,殺生要扣很多很多功德……”
離開祠堂沒有陣法壓制,聞硯的法力又重新回到身體裡,聲音也恢複了之前的柔順,胡言亂語地叫道:“心肝兒,寶貝兒,甜蜜餞兒……”
長離可能自打出家以來就沒遇到過這架勢,耳尖紅得能滴出血來,同楊淺道:“罷了,先保這孩子小命要緊。你找點亢木的葉子煎水給她服用,一錢葉子三碗水大火煎成一碗水,一日三次灌服。屋裡不要再熏艾,她這不是病,明日亥時我再來看她。”
說罷拎着聞硯的袖子生拉硬拽得将人帶出來。
二人一路上都沒有講話。
莫名其妙!
聞硯毫不避諱地翻了個大白眼,就在她以為長離不會再和她說話時,這人冷不丁開口:“你覺得我為什麼生氣?”
啊???
這牛頭不對馬嘴的疑問句是從何說起啊?
聞硯心累,聞硯困惑,聞硯無語。
半天沒得到回複的長離不死心,一字一句地又重複了一遍,“我、為、什、麼、生、氣?”
實際上他不僅生氣,還氣得心角痛。
心想,真該敲開這姑娘的榆木腦袋看看裡面是不是裝得都是水,不然為何别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就不當命了?
聞硯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位仁兄,你為什麼不高興我怎麼知道?我難道是你肚子裡的蛔蟲精嗎?
想到纏繞打結蠕動的蛔蟲,她情不自禁地抖出一身雞皮疙瘩。
神經病吧!!!
聞硯在心中大罵,仗着對方看不見,再次赤裸裸翻了個白眼,語氣不耐煩,“傻子都看得出來你方才因為楊淺冒犯你家老祖陵光神君,哇得一下子生氣成那樣。”本想說瞎子才看不出來,但鑒于對方是個真瞎子,再說這話難免有嘲諷的嫌疑,于是話到嘴邊拐了個彎,“你滿臉寫的都是生氣。”
“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