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角的香氣逐漸在空氣中彌漫擴散開來。
一時間密室裡三人兩鬼,顯的十分擁擠。
“要不……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聞硯很貼心地提出建議。
———
一行人再次回到熟悉的祠堂裡。
這一次終于像戲文裡寫的一樣,作為故事主角的雲岫和楊淺緊緊相擁,盡管楊淺撩起袖子擦了三回眼淚,淚水還是打濕了雲岫紙折的肩頭。
聞硯隔空觀望着,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也曾擁有這般感情一樣,心中湧入無限酸澀與欣喜交織的複雜情緒。
她心中暗暗吃驚。
這趟出門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情緒”的存在,這些情緒的頻繁出現讓她本能得感覺到不安,卻又止不住地好奇。
她的過去,是不是也和此時此刻一樣經曆過情深意重與久别重逢呢?
她不知道,她不記得了。
如果每個人都有一個裝載着過去記憶的瓶子,那聞硯的記憶瓶子一定被什麼人砸了個大洞,之後不論她怎麼填補最後都會像破碎的沙漏一樣跑個精光。
過去的千年歲月,她以為早已在日複一日的失憶中習慣了這樣的自己,可如今她不确定了,倘若人一定要有什麼過去,記得自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那她這樣算什麼呢?
一抹無法消散的意識嗎?還是一簇掙紮前行的執念呢?
聞硯并不知道,直到有水珠凝聚沾濕了她的前襟,她順着水汽擡手摸上自己的臉頰,摸到幾分濡濕,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哭是這種感覺。
她感覺自己空蕩蕩的身體裡并不存在的心髒似乎被什麼力量包裹着,越裹越緊,似乎要将她一寸一寸連皮帶骨地碾碎,最後一把塵土揚個幹淨。
好在她被壓得喘不上氣的最後一刻,那把黑色琉璃傘再次及時雨地出現在她的頭頂,有聚陰傘的陰影籠罩,聞硯如竭魚入水,暫時得以喘息。
這傘來得微妙,介入時間簡直是掐算着來的,多一秒窒息,少一秒又感受不到窒息,非得這傘生出靈智與主人心意相通,亦或者持傘人與她心意相通……
難道她的法力回來了?聞硯不由擡頭,“啊哈哈…謝謝啊,哈哈哈”,她想多了,傘不知何時又跑到了長離的手中。
而另一邊的兩隻苦命鴛鴦早已抱在一起難舍難分。
“阿淺,聞硯大人是好人,你錯怪她了。”
雲岫輕柔地替楊淺抹去淚珠,絲毫沒有在意自己被水浸濕後變得皺皺巴巴的手指。
要是換作聞硯,她必得演完一百零八本苦情戲本才能好好的回歸正題,但這是楊淺,一個站得比她手裡那杆楊家槍還直的女人。
她直來直去,直言不諱,直切主題,“雲郎,你沒死?”
雲岫輕輕歎了口氣,托住妻子的雙手,用無比肯定的語氣說出了讓人不得不接受的事實,“不,阿淺,我已經死了。”
男人聲音溫柔,飽含缱绻深情,說的話卻叫人心碎。他說:“是我求了聞硯大人想回來見你一面……看看你過得好不好。聞硯大人道法高深精妙,不是什麼邪祟,我……我也沒有壞心,我要入輪回了。”
男人的嘴真是騙人的鬼,雲岫撒起謊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的魂魄堪堪修複還沒恢複完美,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當時遭長離一掌拍得魂魄盡碎,全靠聞硯的寶器養着才勉強沒有魂飛魄散,哪裡還有輪回轉世的機會!
他這分明是在安楊淺的心。
可惜他這一番好意也沒派上用場,楊淺要的從來都不是他入輪回,而是她的有情郎能好生生的活着。
剛剛還淚流滿面的姑娘一臉倔強,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人還沒有槍高的年紀。
她憋着一口氣,“可我要你活着,我們說好了等我得勝歸來便去南國看煙雨蒙蒙,等年紀很大了一起乘船去蓬萊仙境尋仙人,我們要一起白頭偕老啊……你說過會一直陪我,生生世世不分離,為什麼還要抛下我一個人呢?你們為什麼都要留下我一個人呢?”
感情這姑娘是個死腦筋,活人死了,魂魄輪回,萬事萬物的變化規律都是這樣,你接受就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因為天道無情,想要逆天改命是要付出極大代價的。
“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們楊家人一輩子殺孽深重,死了入阿鼻地獄還是受酷刑鞭笞我都不在乎,我就活這一輩子,我隻要他。”
這樣不計後果,隻為須臾的快活?
聞硯不能理解,心裡覺得不可置信,問道:“所以你就施展禁術?那又為什麼選擇雲岩作為雲岫魂魄的容器?”
她不是個姑娘嗎?還是個對哥哥情深意重的好姑娘。
然而對于楊淺來說,什麼世俗的約束和偏見,都是放屁。
她有自己的理由:“女人又如何?他是男人我愛他,是女人我依然愛他,他死了就算是鬼,我照樣愛他。”
女人的眸光微微掃過雲岩幹淨的臉龐,冷冰冰的目光泛着森森含義還有怨毒,“要不是她是唯一一個幹淨的人,要不是她和雲郎一母同胞,我豈會容她活着?”
聽她這樣毫無歉意,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長離冷不丁冒出一聲冷笑,“你們楊家人還真是一脈相承的喜歡給自己臉上貼金。”毫不客氣地戳穿她,“你選她是因為她和雲岫的血最接近,一母同胞,同宗同源,以保證換魂之後不會排異。”
豈料他這麼說,并沒有讓楊淺感到羞慚。
相反,她挑着眉看向長離,語氣冷淡又疏離:“一個對死去的兄長毫無手足情誼的人,若不是看她年紀輕還有點用處我豈會好生生養她一年多?實際上她應該感謝自己還有點用處,不然當時也是該和上清雲氏的子孫後代一起死個幹淨的。”
一旁的雲岩快被吓吐了,一向和藹可親的親嫂子要她小命,沒見過幾面的親哥哥死而複生,旁邊的漂亮女鬼胸口還挂着個血淋淋黑洞洞的大窟窿。
她左看右看,最後瑟縮着躲在了看起來面冷心冷但唯一有點人樣的白衣道長身後,梗着脖子一邊哭一邊道:“嫂嫂,自從雲家被滅族,您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藏匿府中,精心照顧,您對我如此好,難道都是假的嗎?”
話說到這裡,楊淺似乎不吐不快,她得意地看向雲岩,殘忍道:“你知道雲家因何滅族嗎?雲氏那群蠢貨,真以為雲郎死了他們便能借着夫家的名義毀他屍骨,逼我交還兵權,獻出我楊氏一族百戰百勝的法寶?”
女人冷哼一聲,聲音似在冰霜雪刃中刮過,“想死的人多了,我不介意成全他們。他們當日敢對雲郎下手,敢對絨城百姓下手,就該想到會付出同樣的代價。人殺我,我殺人,這才是道理,這才是公道!”
聞硯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人殺我,我便殺人沒錯,但,“為何要用祭魂術?你知道實施過祭魂術的魂魄是無法轉世投胎的嗎?”
方才還氣焰嚣張的楊淺一下子如遭雷劈,愣在當場,“什麼祭魂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