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淺望着蜷縮在腳邊裡的半透明魂魄,喉頭似有波濤駭浪滾動,行至一半,卻偃旗息鼓,隻憋出“嗷嗷”兩聲凄厲沙啞的悲鳴。
而這兩聲悲鳴很快便被打斷,“别嚎了,他死不了。”聞硯的聲音從弓弦處傳來,帶着琉璃相擊的泠泠聲,面無表情道。
不知何時,那把黑漆漆的富麗堂皇的灑金琉璃傘從主人的手中跌落在泥地裡,如風塵仆仆的老者,傘主人卻容光煥發顯露出新的生命力。
她右腳一勾,一把抄起被撕裂的兩片靈魂,手上卻沒閑着,幾乎是一瞬間,三青的箭矢帶着疾風勁力将莊通死死釘在滿是牌位的靈牆上。
然而失去琉璃傘的庇護,聞硯的魂魄也被迫顯形。
黑袍下,紅豔的嘴唇變得越來越淡,裸露在外的腳踝處被禁制鑄成的鎏金鎖鍊牽扯地嘩啦作響。
她不得不停下來,強忍着禁制和破曉晨光帶來的極大壓力,搭箭的指尖凝出不熟陣法的紅色火焰直逼長空:"兌位巽三,楊将軍,破他氣海!"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小心!"
聞硯的警告與破風聲同時刺破黎明天幕。
本該氣絕的文士突然橫空暴起,胸腔中咻地竄出九條血藤直奔楊淺而去,點盧長槍不愧久經沙場,跟随主人本能一揮便攔腰斬斷三根,剩餘藤蔓卻抄聞硯的三青而去。
顯然,莊通也吃過那些強行灌入修為的靈丹妙藥。
男人獰笑着扯開護肩,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露出被煞氣腐蝕的猙獰傷口:"我倒不知道郡主娘娘還會這些邪魔外道,養着小鬼居然如此難纏。”
顯然是把聞硯當作小鬼了。
就算楊淺并不真的認識眼前這個女鬼,但她聽見雲岫的話,又見長離與她同行,心裡很明白這個女鬼恐怕并不是普通的怨靈,而是真正有本事的,此時被比作受人差遣的小鬼……此等侮辱……
楊淺想想就覺得難受,她像針紮了似的趕忙回頭去看聞硯。
聞硯:……
第一次,聞硯覺得楊淺這姑娘其實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至少情深義重是真的。
她笑着搖了搖頭,示意楊淺自己并不介意。
凡塵于她不過一瞬,幾千年來她聽過更難聽的話都有,隻是将她比作小鬼還不足以讓她挂心。
見聞硯如此豁達,楊淺心中一喜,不知為何心中莫名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她定了定神,說時遲那時快,再次操起手捏住胸口的那塊護心石,咒語輕喃間密室禁制應聲開啟,熊熊烈焰成火龍嘯天之勢朝着不速之客們張開血盆大口,呼嘯着咆哮着沖向人群。
楊淺冷着臉看衆人哀嚎翻騰,他們楊家老祖宗連神的魂魄都敢拘,怎麼會不留下點厲害的手段。
而在這一片火光中,聞硯逐漸冷汗涔涔。
真是操了!
這鬼禁制實際上就是針對她的吧?對吧?
明明是沖那些術士去的,她卻被這無形的力量壓制得不得不調息對抗。
早知道就不這麼輕易顯相了。
可惜她隻是這麼一說,若真叫她看着雲岫被一群藥人生吞活剝了魂魄,她也做不到。
不過聞硯雖然不好受,那些被藥催出來的術士就更不好受了,一個個被這陣法打出的烈焰灼傷,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不敢再往上撲,算是短暫地控制住了局面。
兩方焦灼,一方不敢再進一步,一方又退無可退。
然而看似在場的是兩方,實際上也可算作三方。
公平公正的第三方和事佬聞硯:“各位,先來後到,你們要武神真身是你們的事,楊将軍已經答應我們要将瓶裡裝着的那位作為報酬支付,”她很自覺地把自己歸到武力值最高的長離那一方,提出解決方案,“不如讓楊将軍把魂瓶請出來,我們再争論也不遲。”
這話說的巧妙,一邊是禍水東引,提醒楊淺她還有長離這個大靠山再次可以眼前應付香插滿園的術士們,一邊是威脅楊淺,以她與長離的手段,想要亂局之中渾水摸魚簡直不要太得心應手,這個第三方究竟是哪方陣營全看她當下做出何種選擇。
聞硯絲毫沒有趁人之危的歉疚,好整以暇地望向楊淺,微微笑道:“楊将軍,請吧。”
人都說風水輪流轉,這回是輪到楊淺冷汗涔涔了。
可她的軟肋雲岫此刻正在人家手上性命堪虞,楊淺還能怎麼辦呢?
魂瓶乃白底藍胎一尺高的雙耳瓷瓶,周身散發出隐約的紅光,由三層紅痕密宗符咒鍊将瓶身裡外三層裹得嚴嚴實實。
楊淺小心翼翼,在長離的示意下将瓶子遞給聞硯這個第三方,由她代勞穩穩當當将魂瓶抱在懷中。
乍見着實物,莊通的眼睛綠的發光,不錯眼地盯着聞硯手上的東西伸手就想去摸。
聞硯哪能輕易讓他诓去,衣袂飄飄若輕紗拂曉,實體瞬間如煙散去。在場的人除了長離無一不驚訝,尖叫着争先恐後去争搶正在自由落體的寶貝魂瓶。
然而不過須臾,聞硯又重新在長離身邊聚攏,那瓶子也如同頑皮小童一般撒着嬌緊緊黏在她手上。
“莊小哥,你别心急呀,這瓶子裡的東西喜歡我呢!你再動手,我吃了你哦!”
她笑嘻嘻道。
莊通當然知道,諷刺的是他之前還被聞硯吓得昏過去,這會兒見着真鬼反而一心一意心裡隻剩下那升官發财的武神真身了。
人既沒有法力也沒有妖術,之所以能在這六界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很大原因是他們足夠不要臉。
莊通這樣的顯然是其中翹楚。
“小人豈敢,”他似乎忘記了那一箭穿心的痛楚,躬身團袖行了個虛禮,眼睛還沒從魂瓶上挪開,下一秒,數百隻貼着驅魔符紙煅成的利刃便齊齊朝聞硯射去。
所有人都沒想到莊通的賊膽這樣大,居然中途變卦出千,聞硯是個打架打慣了的,正準備春風化雨避開這一劫,不曉得從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個二愣子,作勢一把抱住她的腰。
鬼魂虛無缥缈,虛實相間,聞硯連微微側身都用不着便能不沾一分衣袖得躲開,隻可憐那好端端存續千年的魂瓶,意外來的突然,聞硯手腕一松,瓶子在她手裡砸了個四分五裂。
千年的陣法失去目标瞬間消失,沒有禁制的壓制,法力再次充盈着聞硯的全身。而這一次她盛納的法力似乎更強大,撐得她丹田肺腑不停翻騰。
衆目睽睽之下,一口黑漆漆的鬼血就這樣噴在一堆碎瓷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