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麗娘”目露困惑:“什麼真的假的,麗娘一直就是我啊,我就是麗娘。”
她沾沾自喜得意道:“不然大人以為這世上還有誰能彈出如此美妙的音律?青樓裡的琵琶女就是我呀!
哎呀,上次貪酒不小心叫那老鸨請的捉妖師扣住了,一直讓我彈曲取悅那些狗屁不通的臭男人。幸虧郡主姐姐心善幫我脫身,放我回家,您知道的我們妖族修行須得逢恩必報,我哪裡敢一走了之啊,所以就答應郡主姐姐幫她看着狗皇帝和他的耳目啦!
後來我想了想與其每天晚上睡屋頂,不如直接貼身跟着莊通,索性就想辦法留在他身邊做小妾了。對了,化型的術法還是大人您教的呢,您忘記啦?”
額……健忘的聞硯大人的确忘了。
不過這并不妨礙健忘的聞硯大人打孩子,這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太欠揍了!!
一陣夾雜着“啊啊啊”和“嗷嗷嗷”偶爾蹦出兩句“大人饒命”的腥風血雨之後,重新面帶微笑的聞硯大人決定先顧眼前事。
畢竟她最擅長管不了的事情就放放,放着放着就忘記了,忘記的事情等同于不存在。
“楊将軍,你的事歸根到底還是人間事,需要你自己去解決,可是雲岫我要帶回忘川,他的魂魄被撕裂,原本就是個碎過一次的新魂,現在在陽間呆得越久越容易散,你能理解吧。”
楊淺當然得理解啊,難不成現在這個樣子,讓聞硯把斷成兩半的雲岫還給她嗎?
她點點頭,還是千恩萬謝地點點頭。
楊淺這邊了結,接下來就是衆目睽睽之下手刃凡人的小妖了。
聞硯大人雖不介意吃虧,可說到底是個商人,還勵志做個合格的商人,商人的第一準則就是不做虧本生意。
她挑眉看向長離,“我幫你養這生魂幾日完全沒有問題,小囚牛的事情,我們打個商量呗?”
長離:……
最終二人以“聞硯幫長離養着陵光神君的幽精之魂,待他找到合适的容器再來取回,而長離今日并沒看見囚牛下凡,隻是途徑都護府發現異人有違天道出手相助”達成友好協議。
聞硯給長離留了個酒肆地址,“忘川城黃泉路七十三号,望山背水很打眼,如果找不到就随便找個鬼差問問,你說是我的朋友,他們經常來送貨很熟路的,不敢騙你。”
她一手拎着打回原形的小囚牛,一手揮着胳膊,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在長離的目送下一邊吹着口哨一邊神清氣爽地往黃泉口飄去。
然而這一路上很快便不怎麼神清氣爽了。
“大人~大人~好大人~”
小囚牛扭着屁股撒嬌,企圖讓聞硯放過她,“好大人,姑奶奶,您最貌美心慈,放我走吧~不然我爹要拿我炖湯了~”
她顯然還沒忘記自己假扮小妾時學會的那套“狐媚子”做派,左一句“大人~”又一句“姑奶奶~”,聽得聞硯拳頭都硬了。
“胡說八道,你爹哪回不是舔着老臉跟在你們九個後面擦屁股,他要舍得拿你炖龍湯倒也省事。而且你少糊弄我,别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回去做什麼,人間的事情哪由你們妖界摻合了?”
聞硯義正言辭,是真心為她好,“人人都有自己的氣運,楊将軍的确女中豪傑,論私心我也很喜歡,可是她的命是她自己選的,就該她自己擔着,否則絨城枉死的百姓的性命又算什麼呢?”
小囚牛卻不以為意,打蛇随棍上,攀着聞硯的胳膊氣呼呼道:“郡主姐姐才沒錯,都是那個臭皇帝,大壞蛋比仙帝還小氣……”
聽她口不擇言,聞硯頓覺頭痛,捧着心口怒罵:“禍從口出,少給你爹招點恨吧!!”
囚牛瑟瑟縮縮,小聲控訴:“大人上次不也說仙帝小氣……”見聞硯真生氣了,她立刻認慫,“我回去保證不幹預郡主姐姐的命運,我隻陪她挨過這段日子立刻就回家。她是真心喜歡雲公子的,大人能掐會算一定知道他們還有三世情緣,雲公子這下子不能入輪回了郡主姐姐肯定很傷心,大人您就放我走吧~”
聞硯被她纏得心煩:“舌頭捋直了說話,哪裡學的臭毛病,你又不是青丘那群臭狐狸。”
說起雲岫這事兒她心裡也是五味雜陳,本來她要是不把人帶來陽間兩人還有三世情緣可續,這下子恐怕生生世世不得相見了,聞硯心裡很是唏噓。
罷了,總歸是她幹預了凡人因果,“你要保證絕對不會擅自改變楊将軍的命運。”
找了個水塘放走囚牛後,聞硯突然感覺自己被掏空。她捧着自己的臉頰臨水自照,企圖用美貌壓制自己心裡那點子不太平。
可是欣賞了半天心中還是覺得不安。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後知後覺的聞硯大人總覺得自己忘了個什麼大事兒?
到底是什麼大事兒呢?
人間,燕北都護府——
長離背着劍準備離去。
楊淺臉上的血污遮住了半邊娟秀的臉頰,站在黎明昏暗中面目可怖。
她不死心地攔住長離,“道長,若是聞硯大人沒有阻止,今日隻怕釀成大禍。雖說事情是我來做,可祭魂術這種邪術說到底與你這個教授之人也脫不開幹系,你難道就不怕天劫降世嗎?”
聽見楊淺的質問長離好似聽見了什麼笑話,“我幾時說過我教你的是祭魂術?是你自己自作聰明,要拿着方子多方求證,被人迷惑心智狸貓換太子而不自知,此刻卻來怪我,人啊,實在有趣。”
他長歎一口氣,低聲笑了起來,笑罷想起往事很是怅然:“可惜她忘了許多事,也忘了祭魂術不是這麼用的,不過她居然為此插手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長離語氣滿不在乎:“你們楊家,世世代代禁锢一個真神的生魂,所以世世代代死于戰場要受百鬼吞噬之苦,你們都不在乎這天劫,一輩又一輩前赴後繼,現在卻來問我一個外人?”
“不過,”他想到聞硯當時急切的樣子,嘴角噙笑,語氣也溫柔下來,“她确實很好,你因禍得福得到了神的寬恕,将來有機會擺脫楊氏一族的命運。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的确應該感激你的好夫君,你想複活他雖是執念,倒也惹人憐惜。”
白衣道長衣袂飄飄,仙風道骨,見楊淺迷茫不知所措,想起她不過是個沒有靈力法術的凡人,說到底,還是他們越界把手伸來人間的結果。
他雖然一向厭惡六界衆生,但是今次走這一遭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算是求仁得仁,對楊家後人的怨氣也平息不少,因而願意多說兩句。
長離直言不諱,“你若還有疑問,不如想想你們那位号稱真龍天子,君權神授的好陛下,是不是有與異類勾結之嫌。你能結識妖物,以他今日所作所為,未必身後沒有高人指點。”
寥寥數語,楊淺是個多敏銳的人啊,足夠她從中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雙方博弈如同兩軍對壘,她能收留囚牛為自己所用,皇帝未必不能找來其他妖精鬼怪,自己這次是急病亂投醫被人鑽了空子。
她擰着眉若有所思。
長離也不與她多說,一步一步越走越遠,直到馬上要看不見了,楊淺終于反應過來,震驚之餘不禁喃喃問道:“難道……難道聞硯是……”
沒有人回答她,遠處的白點徹底消失在濃霧之中。
燕北都護府迎來了第一縷晨光。(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