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死你這個毒婦!!”
紀檀叫嚣着,一向自诩讀書人的斯文在這一刻的到新的诠釋。
紀為霜則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一個隻會張牙舞爪的廢物,連繼承權都沒有的嗣子,一個養蠱用的耗材次品,還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見主人家都冷眼無視着這荒誕可笑的行徑,自有聰明的仆從上前把紀檀按住帶下去。
“呵呵,”
在衆人的沉默中,紀為霜輕輕笑了一聲,在這可聞針落的書房裡炸出一片水花。
“這茶定是阿晞泡來的,小孩子頑皮,居然在這個季節泡綠湯。”
提到妹妹,她眉眼微松,失笑地搖搖頭。
明明是雙生的姊妹,可那口吻偏像在說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然而方才還眉眼柔和的紀為霜在陡然看向衆人時眼刀瞬間淩厲如鷹,“家裡家外,自有祖父做主,紀家祖訓,紀家人誰嫁誰娶也一應由家主決定。”
“四叔,您是對此有什麼疑問嗎?還是您覺得,這家主的位置該您來坐?”
打蛇打七寸,這才是她今日的目标。
紀檀,一個嗣子,根本不足挂心,隻有挫敗一位紀家真正的爺們,震住這些牛鬼蛇神,她才能在這座吃女人的祖屋裡為自己和姐妹們争取一寸生存之地。
紀為霜,一開始就是沖着紀四爺去的。
哦不對,不能這麼說。
她一開始應該就是在釣魚,看看哪位紀家的老爺最沉不住氣。
是紀四爺自己撞上來的。
紀四爺大約是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侄女的壓迫,心中不安的同時還稀裡糊塗地從不大的心眼子中湧出一陣羞慚。
之後這羞慚轉而帶來的是惱羞成怒。
敢怒不敢言。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面對紀為霜蛇打七寸的壓迫紀四爺發現自己沒有一點兒辦法。
一向風流倜傥愛惜容貌的紀四爺,此刻才在驚覺紀為霜的心思,突兀有緻的發際線上密密麻麻挂滿汗珠。
良久,水珠從鼻尖滴落的書房冰冷的青磚上。
紀四爺微微喏喏開口,“霜兒,不,為霜小姐說的是,是檀兒不懂事,婚姻大事自然是家主定下,紀家自古以來規矩如此。”
他窩窩囊囊地擡腳狠狠踹在紀檀屁股上,不得已捏着鼻子認下顧家這門親。
連個屁都沒放出來就慫了。
事情居然比紀為霜想象中還要容易,她不由得意地望向真正的掌權人—紀老爺,希望自己這次的表現能使紀老爺滿意。
紀老爺心裡其實是滿意的,他親手培養的繼承人,智謀、膽識、心境無一不優秀。
身為小輩,三言兩語輕松鎮住自己的叔父,不僅輕易使對方屈從,還主動做出讓步。
這樣有魄力,有手腕,他應該很滿意的。
為什麼偏偏是個孫女呢?
紀老爺心中五味雜陳。
他老了,也會累,也會死,他不怕去見祖宗,隻怕死後紀家走不長遠,他死都閉不上眼。
油光锃亮的老檀木手串一顆一顆被褶皺的手指一一盤過,紀老爺如老僧入定,半晌過後,他做出了選擇。
“老四近日去替檀兒求娶顧十三娘,長姐如母,阿晞的事由霜兒做主就是。”他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下首的孫女身上,“霜兒以後随我走訪田莊。”
碧幽堂裡,絹扇撲得燭火亂撞。
紀未晞很替姐姐高興。
“阿姐!”
紀未晞腕間的絞絲銀镯磕在青瓷盞上叮當作響,她放下筆一邊打着扇子一邊圍着姐姐興奮道:“阿姐,祖父許你外院行走這是放權給你,家裡以後是不是就是祖父最大,你第二啦?咱們再也不用怕東跨院那群野小子了。”
紀為霜溫柔地摸了摸妹妹的頭頂,“他們不足為懼。”
她沒有打破姐妹倆難得一時的歡樂,把燭火送得離紀未晞更近一點,“這一頁練完就歇了,晚上臨貼傷眼睛。”
紀未晞笑容一凝,想說點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乖乖撿起桌上的筆墨用心臨帖子。
姐妹兩一個看文章,一個臨字帖,看起來其樂融融,實際上紀為霜掌心漸漸凝聚的冷汗卻暴露了她的内心。
祖父那句“克紹箕裘”還在她耳畔炸響,好像香爐裡突然混進書房裡的水腥的檀木香氣,震得她心神不甯。
紀為霜心不在焉地思考着白天紀老爺的話。
他說:“克紹箕裘,小六家的那個小子,單名一個裘字吧。”
克紹箕裘,繼承祖業。
祖父這是什麼意思?
希望将來紀裘能夠繼承紀家家業嗎?那自己呢?到時候已經成為紀家家主的自己該如何自處呢?
紀為霜不敢猜,又不得不猜。
于是越猜越不安,越猜越心寒。
“阿姐,你很冷嗎?怎麼出這麼多汗?”
紀未晞突然把臉貼過來,發間茉莉花壓過了充斥着水腥氣的熏香。
廊下值夜的燈籠在風的推動下晃得格外明亮,映襯出少女袖口新繡的歪扭紫薇若隐若現。
紀為霜咽下喉間隐約傳來的鐵鏽味兒,青蔥指尖拂過妹妹的袖口:“我沒事,你坐下來歇一會兒吧,燭火繞來繞去我頭都暈了。”
話音被更漏聲掐斷,窗紙上掠過一個黑影。
紀為霜神色微變,話到嘴邊也變成了“阿晞,明天開始你随蕭娘子學習女紅……”
"我才不要!"紀未晞聞言一下子蹦起來,“我一輩子不嫁人不離開阿姐,學那勞什子做什麼。等阿姐當家了,我照顧阿姐起居,我們姐妹永不分離……”
噼裡啪啦燃燒的燭火晃過紀為霜眼底,燭芯爆開的火星正巧落在桌案上她教紀未晞寫下的“晞”字上。
她不由握緊袖中刻着“紀家守成”字樣的羊脂玉印鈕,突然發覺滿院的燈火竟比祠堂長明燈還像牌位。
紀為霜心中大亂,如果這場養蠱盛宴中最後勝出的不是自己……
想到這裡她似乎下地步什麼決心似的,冷着臉安排妹妹的餘生,語氣格外生硬,不容拒絕。
“你也不小了,明天開始每日都要做夠兩個時辰的女紅,過完端午,我會帶你與夫人們多接觸,你擇一個滿意的人家。”
———
畫面一轉,再見已是深秋。
秋風卷起壓了花絲金球墜腳的門簾,蕭瑟的寒風連同枯萎的楓葉一起送進屋内。
紀為霜穿了一身素面杭綢披風,手執白蠟,嘴角繃得緊緊的,像一隻垂死掙紮的蚌殼。
而她的鬓角簪着一朵無精打采的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