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先生滿臉複雜。
聞命看他的樣子,突然冷不防道:“你别介意,你心靈美。”
蘭先生:“……?!!!”
他查收着數據,排除隐私加密數據,聞命又發來一條新指令,他絮絮叨叨,毫無防備地點開:“………?!!!”
下一秒,傳來蘭先生不可饒恕的咆哮——
“你這都是什麼味兒!!!!”
騷裡騷氣!
“聲音那麼大幹什麼——”聞命不緊不慢地擡頭,打量他幾眼,又慢悠悠回答:“…給你試試最新升級的效果,你不是說更新以後的版本會提高實時傳輸效率嗎?”
“該死的!”
“别這麼講,我覺得還挺好聞的。”
“誰會拿着黑鴉片做房屋香氛啊!”
“你也說了是香氛。”聞命環視一周,又看着屏幕:“擴張快,留香久,持久耐操,風格獨特,我覺得挺好的。”
“品味低級!!!”蘭先生崩潰:“你怎麼天天跟個花孔雀似的!?你就這麼去上班?!你們上司不說你?!”
“千金難買我樂意嘛。”聞命聳聳肩,無所謂道。
“你仿佛在搞一種很新的play……”蘭先生冷冰冰道。
“嗯哼。”聞命手下不停,對着他的陰陽怪氣照單全收。
蘭先生通過攝像頭暗暗環視他所處的環境,暗暗歎了口氣。
聞命的房間裝修很簡單,不算貴,透着一股溫馨的味道,最大的特點是整潔——
其實這不太符合單身男人居所的刻闆印象——
在門口的櫃子上擺了一堆花,玫瑰百合欣欣向榮。
在男人身後的架子上,整齊羅列着幾盞琉璃杯和冰裂紋瓷杯,旁邊多了個大魚缸,裡頭裝滿來自于印度洋的魚,傳說這魚叫做兩點馬甲。早期東南亞那帶叫它賽蓮(syren),優雅大方,兩顆僞眼神秘動人,“臉蛋”美得不像話,扇狀的背鳍和臀鳍、長絲狀的胸鳍在水中翩翩起舞時仿佛仙女。
聞命轉身從烤箱裡拿出晚飯,法式牧羊人派,傳說中的“剩飯殺手”。
蘭先生忍不住多看幾眼。
面前的年輕人——他的确是非常年輕的,但是某種程度上,他又仿佛提前把很多人的人生給走完了。
他過早被命運的苦厄擺弄,又戲劇化地接受了來自陌生人的善意,登上文明之都首府頂端的天空之城,那個地方寸土寸金,地皮比純淨山泉水都要貴——
有很多時候他距離财富和權力隻有半步之遙,他卻轉身放手,但是哪怕面臨無數次天堂到地獄的巨大落差,他仿佛都是這樣一種狀态——
穿着洗過很多次但很潔淨的白襯衫,一臉專注卻又姿态散漫地做事,仿佛全世界都不在他眼裡,下一秒就會掀桌跑路。
“聞命——”蘭先生沉吟:“曾經我有一瞬間,以為我好像有些了解你,可我發現,我好像并不了解你。”
“何以見得?”聞命終于停下手中動作,擡頭看他。
你為什麼這麼……
蘭先生一時想不出妥帖的形容詞。
聞命卻仿佛看到了他心中所想,語氣不變:“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應該走正道。比如找個家世相當的女孩子,或者說家世比我還要好很多的女孩子,當個金龜婿——然後在首府不斷積累資本,掌握權力,擁有學識和資源,成為又一顆‘新星’——”
“也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人總得有點奔頭把日子過的越來越好………”蘭先生不承認,卻也沒有否認:“畢竟大家搶破頭,把聯合政府當做飛黃騰達的跳闆……”
“的确。”聞命點頭直白道:“我曾經也這樣想。”
蘭先生又忍不住神色微變。
“這樣的人生多麼讓人羨慕。”聞命說:“我曾經也這樣想,他應該過這種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生活。”
“但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我隻想他随心而為就可以。”
蘭先生一時語塞。
他們都知道“他”到底是誰。
蘭先生忍不住觀察聞命的神色。
他穿着一身T恤牛仔褲,是最為普通無奇的打扮,甚至顯得有些寒酸,可又因為他氣場太強,顯得悍利無比。
“那你也不要過這種生活……”蘭先生欲言又止,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他想說你不需要過這種自我矮化、自我降價、苦行僧似的生活,你看看你現在的狀态——
“我的哪種生活?”聞命渾身莫名其妙,慢吞吞塞了口飯:“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
“可是……”蘭先生滿臉憐憫,語氣狂抖道:“你這個……你是在吃什麼?…剩飯嗎?”
“啊——”聞命說:“我剛買了個烤箱,專門做這個試試溫。等改天正式開爐了請你來溫鍋。”
聞命把攝像頭一轉,對準廚房,這塊廚房面積巨大,在靠牆的地方立着一台锃明瓦亮的大烤箱:“…等八月十五我可以拿來烤五仁月餅。這附近賣陳皮的人比較少,為了做青紅絲我還得自己買橘子皮曬………”
好可憐的年輕人啊……連飯都得自己做,讓我看看你到底買了什麼二手貨………
蘭先生面露憐憫和猶疑,目光略過那盆剩飯,顫巍巍地沖着廚房望去,那台機器,眼前又是一黑——
媽的那不是全球限量款的量子變溫加速反應器嗎?!德意志技術、意大利原價、被各大科研院所、航空器制造商、艦艇生産商争相預定——
他竟然拿來當烤箱!!!
聞命還在介紹他的月餅配方:“……雲貴火腿餡的也不錯,不過你有沒有高血壓什麼的?這東西除了油就是糖和蜂蜜……重度糖油混合物你敢吃?你……你那是個什麼表情?”
聞命把攝像頭轉回來,一臉疑惑。
“謝謝你的貼心!”蘭先生咬牙切齒:“賢妻!”
聞命:“……………”
蘭先生:“我看錯你了!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你仿佛有什麼大病——”聞命大吃一口飯,他低頭擺弄鍵盤,卻又突然停下,目光清明,對着通訊器對面欲言又止的人說:“你知道時敬之的願望是什麼嗎?”
*
有的人互相愛着彼此,卻無法過到一起去。這個很奇怪。
聞命甚至想,要不要和時敬之一直有實無名下去,這樣看來似乎更穩定,他們的關系不需要任何“名義”,任何穩固牢靠的關系對于時敬之而言,更像是“桎梏”而不是“保證”。這就像自由散漫的dating朋友怕被“婚姻”套牢一樣,時敬之怕被“伴侶”套牢,這個詞像魔咒。
聞命在心裡做假設,如果時敬之更加沒心沒肺一些,認識更多的人,把視線轉移到其他人身上,他會不會更加好受一些?
他總是在想長久,伴侶關系需要長久嗎?還是婚姻會長久?長久又怎樣?在一起一直争吵,會幸福嗎?時敬之到底想要什麼呢?
聞命再一次陪他做了那道選擇題。
最後時敬之劃掉了許多人,聞命被他留着,排在第二位,聞命握着他的手,親自幫他把自己的名字劃掉,隻留下時敬之自己。
聞命說:“你看,選擇也不是那麼難做的。”
時敬之看着他。
聞命搓了把臉,用力笑笑:“沒有關系。我想要你開心。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到了最後我都看不到你笑了。”
時敬之搖搖頭,聲音嘶啞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狀況,我很糟糕,我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愛一個人了,我喪失了愛一個人的能力了——”
“不要這麼說!”聞命說:“不要說對不起,不然我也要說對不起,是不是?這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事。現在,就像你說的,我們給彼此留下一點體面吧。”
他笑了笑,然後很認真地,吻了吻對方的鬓角。
一如多年以前,他在貝倫區頂樓高曠遙遠的燈河之上,親吻對方的眼睛。
就這樣,他在非常平常的某一天來到和時敬之共同生活過的居所,用完一頓平凡的午飯,然後正式提出“分開”。
聞命在桌邊輕放下手帕,矜貴自持如同紳士,帶着股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離客套。
他深情地注視着時敬之,語氣不急不緩,微笑的樣子忽然變得有些陌生。
但是時敬之還沒反應過來,耳畔響起溫柔體貼的告白,雖然聽起來更像是告别才對——
“Arthur,如果愛無法讓你快樂,我希望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