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鶴卿笑:“你送的,怎麼不喜歡?”
葉昭文心裡愉悅:“我瞧它一個人孤孤零零的,改天我再弄一隻來,湊一對兒,這公的母的?”
陳鶴卿也是頭回養鳥,哪知這事兒呢,葉昭文也不太往心裡放,買隻長得差不多的就行了,他往裡屋走,蹬了鞋就爬上換成幹淨被褥的床。
陳鶴卿跟着上去,問:“剛剛睡了那麼久,還睡得着呢?”
葉昭文一手枕着後腦:“害,沒問題,睡得着!我跟你說,我剛來北平那天睡了快一天,晚上在那床上一躺,一覺睡到大中午,吃完飯繼續睡,醒了都下午了。”
陳鶴卿躺到他身邊,哈哈笑了兩聲:“真能睡,也不怕睡成豬。”
葉昭文:“咋了,你嫌棄我?睡成豬了也是你豬爺爺,來過來,給豬爺爺抱着!”
他二人,一個不過十七八,一個也才二十出頭幾歲,忘卻身份地位,也是赤誠性子。陳鶴卿一靠過去,葉昭文就去找他癢癢肉,把陳鶴卿撓得笑出氣音,一個勁打滾,葉昭文還把自己覆過去,惡狠狠道:“嫌棄我?還嫌不嫌棄?看你還敢!”
陳鶴卿幾乎喘不上氣:“不嫌棄!不敢了我不敢了!哈哈哈哈!”
葉昭文把他往懷裡一抱,狠狠在臉上親了個響:“諒你也不敢!睡覺!”
陳鶴卿也攬着他,心裡像嗦了蜜一樣,葉昭文和他在一起久了,也不裝那假模假樣了,作出幾分在家裡才能露出的幼稚樣子,他卻覺得分外心安。
隻是這份安甯沒有持續太久,葉昭文明面跟他黏黏糊糊,卻在思索着怎麼提個分手。這陣子北平天氣也陰,近秋了,厚重的雲層堆成了窩,時不時砸個響。
一個午後,才下過小雨,濕濕悶悶的,兩人辦完事兒,葉昭文往陳鶴卿懷裡縮,攬着人,陳鶴卿一點點地撫他的額發,他料陳鶴卿現在好說話些,放低了語氣:“鶴卿。”
陳鶴卿心裡一動,不明所以:“怎的了?”
葉昭文頓了一下,才說:“我得走了。”
陳鶴卿:“去哪?什麼時候回來啊?”
葉昭文:“不是,我是說,我得回家了。”
陳鶴卿:“什麼?”
葉昭文:“鶴卿,我家裡頭催得緊,我得回家了,以後可能,不來北平了。”
陳鶴卿有如遭雷擊:“你不在北平了?”
葉昭文面露難色,像是困擾已久:“我爹給我找了門親事,催着我這兩天就回去了,我也是沒法子。不過你放心,我絕不虧待你,我給你留了筆錢,足夠你花了,你還有什麼要的,我都……”
“你不要我了?”
陳鶴卿沙啞的聲音截住了話,他藏不住情緒,滿臉的震驚悲傷,晃動着的水眼看得葉昭文心虛地别過頭。
葉昭文深吸口氣:“不是不要你,我也沒辦法啊,我總不能不要我爹娘吧?”
陳鶴卿落下兩行淚來,明明這種事情很正常,一個男戲子,難不成還指着嫁個男人?這一行多得是玩夠了,兩個人一拍兩散,給筆分手費,相忘于天涯,他其實也該知道,他們兩個怎麼會有善終呢?
可能是日子太過平靜,陳鶴卿又隻能倚着這份情感撐着一口氣,驟然抽離,他宛如落水一般,被窒息緊緊包裹住。
葉昭文一愣,沒料到陳鶴卿竟是這樣的反應,狠心的話已然說不出口,氣勢軟下來:“對不起,可我也實在沒辦法,你怨我吧,恨我吧,你實在不解氣,你現在打我也行……”
陳鶴卿先是怔愣地說:“你不要我了?”接着頂着滿臉的淚水,顫着手拿起枕頭往他身上吼道,“滾!你滾!”
他早該知道他們沒可能,可他耽溺于虛幻的幸福中,卻不想這幸福如此脆弱,還沒徹底緩過勁就已經被戳破了。
可他哪知,葉昭文本可以早早告訴他,讓他有個接受的過程,可他隻想在離别前繼續舒舒服服地啃他這塊大肥肉,臨了要走了,才通知一下,反正以後不再見面,他哭鬧打,這一别,也再見不到了。
葉昭文下了床,急急忙忙地套上衣服,陳鶴卿已經把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兀自流着淚。
葉昭文穿好衣服,心裡頭也酸得緊,單跪上床,試圖再安撫一下他:“我對不起你,你也别太難過,拿着錢,找個老實人家的姑娘好好過日子,以後……”
“滾!不要你管!你滾啊!”
被褥裡傳來幾近破音的怒吼。
葉昭文伸出的手僵住,心裡也有些不爽,他确實太寵他了,分個手都這麼不體面,但還是将話說完:“錢我會讓人送來,你……你保重。”
說完便走了。
直至汽車引擎發動,漸漸遠去,一聲悶雷震響天際,陳鶴卿才掀開被褥,痛哭出聲。
那天雨下得很大,雨幕大到看不清事物。
窗外不時劃過閃電,肖允執看着葉昭文收拾了東西,問:“你那小戲子呢?他沒說什麼?”
葉昭文一頓,頓時浮現陳鶴卿呆滞的滿臉清淚的模樣,歎一口氣:“能說什麼,我總不能把他帶回去吧?”
肖允執嗤笑一聲:“都說戲子無情,要我說,你這種才是真的混賬。”
葉昭文:“呸,我又不是白玩他,我給錢了好伐?我都怕我回去我爹追着我揍,你去大街小巷問問,我對不起他了嗎?我給的少了嗎?表哥,你怎麼老胳膊肘往外拐?”
肖允執哼了聲:“明天幾點走?”
葉昭文:“早上噻,然後你幫我去給他送一下東西,我就不自己去了。”
肖允執搖搖頭,悠閑踏出步去,啧啧道:“無情呐,無情!”
雨下了一夜,早上才停的,但是積雲還是籠罩着,整個天空都陰沉沉的。
院落的門開了又關,丫鬟蹬蹬蹬跑了來:“陳老闆,葉少爺讓人送東西來了。”
陳鶴卿腫了兩隻眼,轉頭看去,一個挂了鎖的黑箱,一隻籠中嬌豔的小鳥兒,和他現在那隻長得一樣。
兩人不養鳥,都不知道雄鳥炫麗美貌,雌鳥其貌不揚,這兩隻都是雄的,放在一起怕要打架。
陳鶴卿望着那鳥,又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