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文回去以後,并沒有向别人提這件事情,他忍着疼,挨完爹娘的指責之後,才揉着腰回了屋去清洗。
一來,他還是不敢向老爹承認自己在北平欠了筆情債,還是男的!這男戲子還追到蘇州來了。
他是個纨绔,卻也是大宅子裡的纨绔,底下還有幾個姨太太生的弟弟,他老娘讓他結婚也是有道理的,梁家和他們家也算是門當戶對,結了婚才能鞏固他這一地位。
家裡的資産畢竟還是在老爹手裡,老爹要是真生他的氣,他擔不起這個責。
二來,他葉大少爺從蘇州玩到北平,隻有他玩别人的份,今天居然被個戲子耍了,别說他咽不下這口氣,說出去真是丢死人了!他在蘇州還待不待了?
再者,葉昭文是打心眼兒裡覺得陳鶴卿翻不起什麼風浪,這兩次不過是他放松警惕而已。就算陳鶴卿去宣傳兩人的關系,誰又肯信?他咬死不承認不就好了?這是蘇州,又不是北平,誰認識他個剛火起來就折損的戲子?而且人都是要臉的,到大街上到處說自己是個兔兒爺,那真是瘋了。
但陳鶴卿那樣,離瘋了也不遠了。
葉昭文真不明白,兩人在北平的時候他都是好好的啊,這才多久怎麼就變成這樣?難道是錢沒給夠嗎?
葉昭文将身上擦幹,套着衣服慢步往房裡去。
這陳鶴卿,從前在他面前都是柔柔順順的樣子,這事兒上居然這麼狠。葉昭文一想起這事兒就氣得捶牆,隻聽咚的一下,他捂着手痛苦地彎腰,結果牽扯到傷處,整個人又激靈了一下。
陳!鶴!卿!
别讓他逮着了!到時候他絕對讓他走不出蘇州!!
但這個想法沒有實現,因為在他悄悄差人去那個地方查了以後,除了發現袋子中的毒藥和匕首,其餘什麼也沒有。搜尋了附近,除了一棵莫名的,挂着半截白绫的枯樹,再無發現。
陳鶴卿好像失蹤了一般,再沒出現過。
七日後,便是大婚。
這幾天葉昭文十分規矩,門也不出了,老爹老娘讓做什麼就做什麼,進出葉府都是一幫人前擁後簇的,沒人就待在自己窩裡,葉老爺對他臉色都好起來了,說着這要成家了就是穩重了,葉夫人笑說,這男人長大就是一瞬間的事兒,說他長大了。
葉家娶新婦,梁家嫁小女。兩戶都是當地的大戶人家,那場面叫一個熱鬧,十裡紅妝,八擡大轎,龍鳳呈祥,宴請百桌。
葉昭文這一天是真忙,早早起來收拾,要去接親,回來又要應付這一堆賓客,敬完這桌謝那桌,叫完這個喊那個,一來二去的,到了晚上,他已經喝了不少。
這天晚上格外黑,隻聽整個葉府都是人言嬉笑,觥籌交錯。
葉昭文實在喝得有些多了,頭暈暈的,搖頭晃腦的去洗了把臉,正又要去前廳——新郎官可是今天的主角,不好離席太久,眼看着滿廳的人,還有人瞧見他,眼睛一亮朝他招手,葉昭文緩了緩,也戴了假面,笑着就要上前,這時,走過來一人,對他恭賀道:“葉少爺,恭喜啊!”
葉昭文轉頭對他回禮一笑:“謝謝,您吃好喝好啊!”
他再轉頭朝前廳一看,滿院擺滿桌子,桌上都是殘羹剩飯,卻一個人也沒有了。
四周驟然安靜下來,大紅燈籠挂滿檐下,穿透一處處昏暗,晃着刺眼的紅。
“這……”葉昭文定在當場,使勁晃了晃腦袋,再一睜眼,自己坐在桌前,被幾個敬酒的人圍着,大家嬉鬧着,喊着“敬新郎官一杯!”“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來來來,葉少爺我也敬你一杯!”
葉昭文實在頭昏,也不知怎麼回事,捧着酒杯仰頭一喝,辛辣的酒液滾滾入喉,再一直起身,周圍再次變得空無一人。
“這……人呢……?”葉昭文顫顫巍巍站起身,被身後的凳子一攔,重重摔倒在地。
葉昭文在地上痛苦地翻了個身,皺着眉睜開眼,周圍一張張嬉笑着,雙眼彎成月牙,嘴角大大向上咧着的人臉。
“哎呦您怎麼倒了?”
“哈哈哈喝多了喝多了!”
“快扶起來,來來來!”
他迷迷糊糊又被好幾隻手攙扶起來。葉昭文狠狠甩了一下頭,實在昏得厲害,無力地被人架着往前走,又聽有人大喊“拜堂啦!拜堂啦!”
什麼?不是拜過了嗎?
他被人拖到一個空地站着,旁邊站着紅蓋帽的新娘。
“一拜天地!”
葉昭文心裡覺得不對,太不對了,拜過了嗎?沒有拜嗎?到底是拜沒拜?
但他還是規規矩矩地跪下磕了一頭。
“二拜高堂!”
葉昭文又磕了一頭,心裡越來越覺得不對,拜過了啊!不是拜過了嗎?!
“夫妻對拜!!”
這聲叫得尤其高昂,葉昭文轉過身,看着同樣轉過身來對他叩了一拜的新娘,往後退了一步。
不對!不對!!
“夫妻對拜!!!”
葉昭文轉過頭,四處張望,周圍好多人,好多人,可是一張面目都看不清,隻能看見漆黑的人影。
葉昭文心裡有些發毛:“誰!誰喊的?!”
“夫妻對拜!!!!!”
沒有人理會他的話,葉昭文轉頭看向高堂該坐着的地方,那裡哪有人呢?再一轉頭,什麼賓客,小厮,新娘,全不見了!!!
葉昭文腿腳都有些發軟,酒醒了大半,冷汗都冒了出來,他看着敞開的屋門,就要沖出去。
“夫妻對拜!!”
這聲喊聲幾乎是湊在他耳邊發出來,把葉昭文狠狠吓了一跳,整個人幾乎要蹦起來,卻沒等他動,他小腿一軟,撲通就跪到地上。
接着不知是哪裡的外力,扣着他的腦袋就往下一磕,隻聽重重地一響。
葉昭文“啊”地長長尖叫一聲,就要爬起身來,整個人坐在地上,雙手往後撐着身子,再一看,他又在宴席上了,身邊圍着一圈人。
“哎呦!不成了,新郎官喝太多喽!”
“喝昏頭了!”
“快快快扶起來,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送入洞房!”
周圍人嬉笑着,又圍上去,把他架了起來。
葉昭文已經清醒了許多,一看這架勢,立刻慌亂地掙紮起來:“放開我!放開我!!”
可他哪掙得過這麼多人,衆人圍着他,簇擁着他,把他推入了房内,重重地合上門。
門關的一刹那,四周立刻回歸靜谧,葉昭文手腳發軟,使勁地撞門推門,卻完全沒有反應,兩扇門巍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