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高,卻憑空壓下了喧嚣。
衆人循聲望去,卻不見人影。陸英正狐疑從何而出,四下張望之際,隻見一身墨綠長衫,腰間束着白玉腰帶的男子緩步而出,一頭墨色半紮發随意散落着。
李昭瀾站在大門前,并未跨過那道橫木。
陸英聞聲望去,努力伸着腦袋,卻隻能瞧見半個腦袋。他下意識往前幾步,卻被魏越伸手一把攔住。他瞪了魏越一眼,後者根本沒留半分眼神。
“有事進來說。”
魏越放下手,見陸英身後的仆從蠢蠢欲動,再次阻攔。陸英見狀隻得對那些人點頭,這才進了院子。
鄧夷甯本是躲在門後偷看,以為兩人隻是在門外打個照面便可,哪知李昭瀾竟大大方方招了人進來,她頓時如臨大敵,慌忙躲進書房裡。
陸英跟上腳步,面前的男人背對着他,身形瞧着比他還要高大一些。他上前行了個禮,拱手道:“陸英參見三皇子殿下,殿下千裡迢迢來到遂農,恕陸某消息不通,招待不周。”
李昭瀾背對着他,隻是淡淡一笑,笑意冷至骨子裡,眉宇間不見半分溫度。
他道:“這麼急于求見本殿,所謂何事?”
陸英垂首應道:“殿下,陸某與殿下曾在瓊醉閣有過一藥之緣,不知殿下可還記得?”
“本殿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若是無事,退下吧。”
“殿下,”陸英急忙喊道,“殿下為何否認?那日殿下在瓊醉閣,陸某恰巧與殿下一牆之隔,得知殿下傷及根本一事,曾贈予殿下一枚藥丸。故今日特此前來,隻為将這藥丸盡數奉上,望殿下早日康健。”
李昭瀾聞言,氣極反笑。他轉身半側,餘光瞥見藏在書房門後探頭探腦的鄧夷甯。那腦袋一探一縮,活像隻誤闖小廚的兔子,眼裡滿是被逮住的慌張。
他眸色微沉,心底無奈又好笑,面上卻繃得緊緊的。蓦地大手一揮,聲如驚雷:“放肆!本殿下豈是你能非議的!”
陸英征住,不自覺低了頭,手指蜷了又蜷。
李昭瀾冷冷瞥了他一眼,字字清晰:“陸英,你好大的膽子,在本殿面前胡言亂語,還妄圖沾親帶故?”言罷,他袖袍一揮,氣勢如寒。
就連藏門後的鄧夷甯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下暗道:李昭瀾這厮,闆起臉來時竟也有如此威嚴,果真有幾分天家威儀。
陸英跪在院中,明明晨光初現,他額角卻沁出了一層細汗。他咬了咬牙,眼珠子一轉,破罐子破摔,高聲嚷道:“殿下若是不願承認,陸某自是不勉強,可王妃呢?陸某若是未能記錯,王妃可是化名‘賀甯’多次拜訪張氏一族。不巧,陸某曾在張氏見過王妃。”
李昭瀾眼眸微眯,嘴唇緊抿:“你什麼意思?”
“陸某愚鈍,但好在大宣城内有陸某舊交,得知殿下與太子分别着手鄧氏滅門案和擊鼓伸冤一事,而殿下恰好接下後者。陸某自知會試放榜遭多方惡意揣度,自當理解殿下與王妃憂慮之事,特此前來,已證清白。”
李昭瀾冷哼一聲,譏諷道:“清白?若是清白,又何須自證。陸公子這是前後颠倒,自相矛盾?”
陸英已顧不得其他,臉上堆起虛僞的焦急,語氣愈發激動:“還望殿下明察,陸英自小飽讀詩書,多次輾轉各大書院,隻為求得一介功名。既這這般渴求,又如何能做出這等自毀前程,甚至落得流放斬首之事?”
“是嗎?陸公子自小飽讀詩書?這倒是聞所未聞。”鄧夷甯緩步從書房走出,高聲道,“陸公子,本宮亦是未曾聽聞,讀書人也擅長買通青樓鸨母,做出暗地裡兜售禁藥這等勾當?”
見鄧夷甯出現,陸英臉色更是蒼白,垂眸斂去眼中的狠毒。他緩緩擡手,卷起自己右臂的衣袖,隻見雪白皮膚之上,一道玄色紋樣落在手彎處,紋路向兩側延申,似是包裹住整個手臂,末端則是一個奇異的、類似于牙齒一樣的圖案。
“殿下,王妃,”他低着頭,似是受了千般萬般委屈,“陸某并非滿嘴胡話,陸某也是有難言之隐,此事本隻有陸某一人知曉,可如今我将此印記顯露出來,還望殿下替陸某保密。”
李昭瀾目光如寒,緊緊盯着那紋印:“這是何印記?”
陸英喟然長歎:“此事要從陸某弱冠之時說起,那日陸某與好友醉酒,可未曾想到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裡,手上已經多了這道紋印,等我回家之時才得知早已過了兩日。陸某不知為何會有這紋印,也不知紋印從何而來,隻知他們尋我之時會派人傳信于陸府。”
“他們?”
“是,他們似乎有不同的想法,總是給陸某不同的目标,比如一個要殺,”陸英緩緩擡頭,“一個要活。殿下若要查,便請從這刺青入手。”
言罷,他轉頭擡眼看了看鄧夷甯,聲音低了幾分:“那日春宴上,陸某見過王妃便隻覺眼熟,回想才發覺,王妃回大宣城之時,陸某曾遠遠一見。也因此得知這'賀甯'便是三皇子新婚妻子,鄧氏長女。于是在那之後,陸某便派人暗中探查王妃行蹤,得知王妃與殿下懷疑陸某為舞弊一事的重要之人,故而今日特此前來,望相助殿下查明此事,還陸某一個清白。”
“所以,”鄧夷甯步步上前,凝視他的雙眼,“你知擊鼓之人真實身份?”
陸英垂眸應道:“王妃或已知,玉春堂那場大火燒死了陸某至愛之人,或許是命有定數,瓊醉閣的大火喚醒了陸某的回憶。蕪溪若是尚在人世,她早已入了我陸家大門,成為我陸英明媒正娶的妻子!”
鄧夷甯聞言冷笑,隻覺無比諷刺。她緩緩上前,垂眸看着跪地之人:“正妻還是妾室?娶回去又能如何,讓世人看她笑話嗎?”
陸英一怔,頭越發的低,像是被戳破虛飾。鄧夷甯見他此狀,繼續道:“陸英,你滿嘴胡話!你的愛人?蕪溪若真是你的愛人,為何還會同旁人成婚?陸公子既生疑玉春堂大火,為何不懷疑瓊醉閣大火?”
陸英狡辯:“王妃怎知陸某未曾懷疑,陸某好友的心上人也葬身于瓊醉閣這場大火,陸某也想為好友讨個說法。”
“心上人?何人?”鄧夷甯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