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堆滿了珍奇器物,沒地方坐,宋星糖就蹲在地上,雙手摳着床榻的邊緣,沒底氣地嘟囔:“我也不想做小偷。”
這些都是阿娘生前的最愛,是阿娘自己積攢下來的,哪怕拼上性命,她也不能讓那一家人染指了去。
她若是再聰明些,就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保全阿娘的心愛之物,也不至于這般偷雞摸狗,偷偷轉移家中财産。
李嬷嬷急急忙忙地道:“姑娘拿自己家的東西,怎能叫偷呢?”
目光定在少女那素淨的臉上,心中憐愛泛濫,在心底怒罵了好一陣那吸血的一家子。
少女眸光閃爍,“祖母不許阿娘的東西陪葬,還說等我嫁人,财産一半留給宋洛繁娶妻,另一半就是未來夫君的了,可我……我想要它們永遠屬于阿娘。”
可惜阿娘的墓有祖母的人盯着,即便将阿娘的東西“偷”出宋府,也沒法送去給阿娘陪葬,隻能被她藏在這小小的禅房之中。
她記性不太好,留着這些物件,時時望着回憶着,能讓那些記憶碎片消失得慢些。
宋星糖低下腦袋,“要是爹爹在就好了。”
李嬷嬷目光軟了下來,忍着眼眶的酸疼,“老爺會平安歸來的。”
宋星糖失落片刻,很快又振作起來,給菩薩磕完頭就回去了。
回程路上,慢慢下起小雨。
宋星糖坐在馬車裡,撐着困倦的眼皮聽李嬷嬷唠叨:
“等回去姑娘就裝病,甭管來的是張家還是李家,老奴我都替姑娘擋着,斷不能再讓那些輕浮的東西進門!”
“老夫人也真是的,從前說咱們夫人抛頭露面和男人做生意是罔顧廉恥,如今她自己又把外男往姑娘面前領,沒存過好心!”
宋星糖自然而然地想起昨日來,昨日祖母尋了個由頭讓她去院裡請安,到時卻隻見一個陌生男子立在院子當中,那人看到她來,眼睛放光,熱情地迎上來就要拉她的手。
她當時腦子一片空白,身側的秦知許也被吓住,倆人愣愣地沒反應。
幸好李嬷嬷反應快,闊步向前,橫在中間,把那人推了個踉跄,沒碰着她。
後來宋府的大管家秦知期去問過才知,那男子是祖母相中的,給宋星糖挑的夫婿,姓張。
那張秀才是老夫人的遠房親戚,寒窗苦讀二十餘載,才堪堪考中個秀才。
聽說為了供養張書生科考,大半的家産都變賣了,如今家中實在難以為繼,便通過錢老太太的關系,知道了宋星糖。
宋星糖聽過以後,沒什麼反應,倒是把秦知許和李嬷嬷氣個夠嗆。
知許當即就要去找老夫人理論,秦知期冷靜地将妹妹攔下,看着宋星糖的眼睛,言說他會解決這件事。
說是“解決”,李嬷嬷也不敢将希望全都放在秦管家身上,她扭頭看到自家主子那雙剔透潤亮的烏瞳,大道理不由自主都咽了回去,憂慮道:“姑娘,裝病您會嗎?”
見她果然搖了搖頭,李嬷嬷歎了口氣,心想着,罷了吧,主子心思單純藏不住事,不該勉強,免得到時弄巧成拙,平白給人送把柄。
正當李嬷嬷想主意的時候,宋星糖忽然起身,坐到窗戶那一側。她打開木窗,将臉湊了出去,用面頰去迎接外頭的雨。
三月末的春雨細密,混着鹹濕的涼風,打在少女嫩白光潔的臉上。
冰涼的雨絲撲面而來,頃刻間就在她的睫羽上凝結成一個又一個水珠,冷意刺得人頭皮發麻,霎時便激出一身雞皮疙瘩。
宋星糖眨了下眼睛,視線微垂,水珠便順着臉頰滾了下來。
吹吹冷風,凍病了不就行了?可惜她身體素來不錯,很少生病,也不知要吹多久的冷風才能生病。
宋星糖思索時隻能專注一件事,現在腦子裡想着怎麼能忽然病上一場,便短暫地将其他煩惱都忘到了一邊。
今日不知怎麼,一路上都看不到人。是以耳邊忽然響起馬蹄聲時,宋星糖立刻便從錯綜複雜的思考中跳脫出來,好奇地循聲望過去。
隻見遠處一馬一人疾行而來。
那人通身玄色勁裝,駿馬之上,身姿挺拔,還沒看清樣貌,宋星糖沒來由地便覺得這定是位意氣風發的俊俏兒郎。
很快那人與馬車交錯而過,帶起一陣嗆人的沙塵。
“姑娘?姑娘!”李嬷嬷靠過去,一手撫在少女背上,嗔道,“快将窗子放下!”
宋星糖漸漸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那馬蹄濺起來的土嗆得咳了半天。
她摸摸嗓子,意猶未盡地放下車窗。隻是窗子關上後,沒多久又聽到一陣馬蹄聲,她悄悄打開一個縫,看到另一個手裡拿着弓箭的人。
那人姿色平平,隻一眼宋星糖就落回了窗。
馬車毫無障礙入了城,又悄無聲息地停在宋府角門外。
下車時,宋星糖還在走神,身邊人拉扯她都沒什麼反應。等她再回神時,已經被秦知許拉進了房門。
秦知許走在前頭,邊走邊扭頭抱怨:“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來了,老夫人催了兩趟,你若再晚些,我又要替你挨罵……”
“阿許!”宋星糖蓦地停下腳,眼睛裡亮晶晶的,後知後覺道,“我好像見到了一個好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