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實證明,即使不到最後一步,可玩的花樣還是挺多的。
晚飯依舊是白粥配炒菜,他們三兩下快速解決完,沒有去醫院,而是先去了淩波門附近。
夏季傍晚七點左右,正是觀看落日的最佳時間。
東湖水上的觀景台已經站滿了人,有的在調試攝像機,有的在向左向右徘徊,還有的結伴坐着,共同往遠處眺望
他們沒有再擠進去,隻是在附近漫無目的地轉。
落霞滿天,從遙遠天際而起,橙雲逐漸褪為黃雲。兩種雲朵都不純粹,經常混有血一般的紅絲帶,真像是加了果粒的果凍。
雲下展翅的飛鳥,觀景台上散步的人群,在他們眼裡,都隻是富有溫度的黑影。而在更遠的地方,那一處人們的眼裡,他們也同樣微小。
可人無法避免地會被美好事物吸引,他們慢慢還是走到了人多的地方,在岸上的大階梯坐下。
大人們活力滿滿,穿着大褲衩就沖上陣,奮力往湖裡蹦。幾個根本不認識的中年大叔,因為躍進了同一片區域,而互相戲水打鬧。
方樂衍笑出了聲,“你看那裡。”
方才也笑:“我看到了!還有,那個小孩被扔進湖裡了。”
落日餘晖映在他臉上,平時烏黑的眼瞳也被照得透明,顯出一層棕色。
四周熱鬧嘈雜,正常說話不一定聽得見。
方樂衍微微向他靠近,“方才,我問你個問題。”
江城的夏天太熱了,他們就算是幹坐着,額頭也一直冒汗。幸好他們都穿了淺色衣服,不然後背更加慘不忍睹。
“好。”
說着,方才抽出紙巾給她擦汗。
“我想問,你當時是怎麼爬上五樓的?”
方樂衍形象比劃出他當時的大小,“你當時,還沒有我的手臂長,估計剛好一塊豆腐那麼高。”
“我後面帶你出門,你可是連更矮的階梯都爬不上。”
聽完,方才忍不住笑,“我當然不是爬樓梯上去的。我是坐電梯上去的。”
“什麼?!坐電梯?!”
方樂衍知識儲備相當有限,并不足以支撐她消化這個結論。
“我們樓裡有電梯嗎?!”
“沒有啊。”方才捏着她手指玩,“但是隔壁樓有。我是坐電梯到隔壁樓的七樓,然後跳到我們樓的頂層,再往下跑到你身邊的。”
“啊?你認真的?”
方樂衍看他的眼神帶上了敬畏,新一代成龍大哥竟在她身邊?
她估算了下兩棟樓之間的距離,以及七樓到六樓的距離,真誠發問:“你那時候那麼脆弱,不會摔骨折嗎?等等……”
再燥熱的天氣,也化解不了冰冷殘酷的事實。想明白那件事後,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你說實話,你找到我的時候,是不是已經骨折了?”
話語堵在溫熱的喉嚨,幾番掙紮才說出口:“所以醫生才會說,你差點終生殘疾了?”
方才放輕聲音,眼神比他的答案更堅定,“不是。骨折是遇到你之後的事了。”
“不是才怪。我記得清清楚楚,後面你一直是腦子被砸,腿骨折的概率幾乎為零。”
“方才,你看着我。”
方樂衍用了力,和自己手指争奪存在感。
“你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麼時候?”
方才說:“我不記得了,真的。”
“但我記得,我第二次見到你,是在南湖那邊的公園裡。晚上九點多了,你一個人在那邊散步。草坪上有人在和金毛和柯基玩飛盤,還砸到你了。”
“砸到你之後,你……”方才抱着她手臂,靠到她肩上。
方樂衍用側臉去蹭他的頭發。
她開始回想那天晚上,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那天有發生什麼特别的事情嗎?草坪上竟然還有另一隻小狗嗎?
方才柔聲開口:“你哭了。扔飛盤的人道完歉之後,你哭得更厲害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就陪你站着,直到你沒哭了,自己一個人走了。”
“啊?”
方樂衍再次受到震撼。
“我認識那個人嗎?”
“不認識。”
震撼PROMAX。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她怎麼會莫名其妙在陌生人面前哭啊?
方樂衍,你怎麼越活越倒退了呢?
“那,你第三次見我是在……”
“第三次,就是在家門口。”
方樂衍頭腦風暴中,“那你那天晚上幹了什麼?”
落霞漸漸消失了,江城迎來了屬于它的短暫的藍調時刻。
晚風裹挾着熱意,吹在身上,隻會讓人燥熱。
方才擡起頭,烏木般的眼睛綴着星,“我,尾随你,進了小區。”
“然後那天晚上,我就在嘗試爬上樓,但是一直爬不上去。幸好,旁邊有一棟有電梯的樓。不然……”
他抵着她的額頭,“我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方樂衍想起來了,那是方興業和李紅上門要債的前一天。
他們找到了她的新電話,在電話裡對她破口大罵。她情緒崩潰,煩悶至極。為了避免在屋子裡撞牆自殺,她就出去散步,莫名其妙走到南湖邊,還萌生了投湖自盡的想法。
因為情緒波動太大,她甚至覺得自己太弱小了。外表光鮮,其實根本一無是處。
原來那天晚上一夜未眠的,不隻有她一個人,還有一隻小狗。
她能想象到,粗糙淩亂的樓道裡,牙都沒長齊的小狗一次次往前沖,一次次摔倒。最後在天快亮的時候,他拖着疲憊的身體,灰頭土臉的,等在電梯旁。還不知道有沒有住民趕他走。
“為什麼呢?你為什麼一定要見我?”
“因為,那晚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定我之前見過你,并且非常喜歡你。我本來都想好怎麼流浪了,但是沒辦法,你出現了,還那麼傷心。”
“我想讓你當我的主人,我想讓你快樂,永遠也不要傷心了。”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專門奔她而來。那麼美好,那麼虛幻的東西,她隻能夠想到泡沫。
那個人忘記了他們的初遇,卻拼盡全力向她承諾未來。
會不會有一天,泡沫稀薄破碎了,他也忘記了許下的承諾呢?或者幹脆,連她一起忘了。
他的到來太突然了,掌心内的溫度又太真實了。他的存在,成了她的習慣,刻進骨骼裡。抽筋剝骨之痛,她承擔不起。
她很擅長遺忘,痛苦的回憶總是被她打包扔掉。那麼今天,她要再加一件垃圾——痛苦的未來。
人還在她面前,他們仍然能相擁、接吻。
垃圾未來,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