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鑽心的疼再次襲來。
疼得他想死。
承受值達到頂峰的那一刻。
倏地。
孫南嘉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彈坐起來。
像掙紮許久終于得到呼吸的魚,喘了幾口氣。孫南嘉捂着心髒,感受着那道久違的疼痛。
噼裡啪啦的大雨刷啦啦的落着,終于充斥進他的耳朵裡。
他僵硬又機械的扭頭看向窗外,翻身下床。
打開窗,那些冰涼的雨水沾濕他的衣角。
冷得刺骨,就像十年前一樣。
手機時間顯示早晨八點。
10月22日。
江淮夢的忌日。
難怪她會跑來夢裡。
這些年,他孤身一人離開烏蘇,在距離很遠的南川安家。
他在這裡完成了四年大學,用存下的錢買了一套公寓。
江淮夢死後,警方調查這起事故,從他背後挖到了龐龍和阿彪的黑心賭場,也抓到了四處逃竄的孫文卓。
黑心賭場被警方一鍋端掉,龐龍和阿彪被抓緊了監獄裡,孫文卓同樣也沒得到好下場,因為是案件涉及的嫌疑人,他也被關了許久,從監獄裡出來的那天,橫穿馬路被車撞死,當場身亡。
讀大學的那些年,孫南嘉想着江淮夢,他一直都相信,要是江淮夢順利參加了那年高考,他們一定會一起來到這個地方讀大學,說不定,他們會一起住進這間公寓裡。
換好衣服去衛生間洗漱,孫南嘉視線從洗手台上一藍一粉的牙刷杯上掃過,他拿起屬于自己的那個,擠了牙膏接了水,無聲的刷着牙。
當初裝修公寓的時候,他特地把這面鏡子裝的很大,是适合兩個人一起照鏡子的尺寸。
家裡的所有東西幾乎都是兩人份,抱枕,沙發,桌椅,碗筷。
就連他一日三餐吃飯時,也習慣性的拿出兩隻碗,打兩碗飯。
一碗是他的,一碗擺在他對面。
筷子擱在冰涼的桌面上,沒有人動過。
那是江淮夢的。
這麼些年,他一直都這樣。
就像,她還在他身邊。
電視櫃前擺了一張他們唯一的照片。
是那年他們剛成為朋友,一起去遊樂園是拍的。
那天陽光明媚,她穿着嫩黃的泡泡公主袖,平日裡高高的馬尾被梳成俏皮的小辮。
遊樂園門口又賣各種發箍的,她拉着他過去買。
最後她選了一個兔耳的發箍,看他遲遲不做決定,又随手替他選了一個。
是紅色的狐狸耳,她硬要他戴上。
孫南嘉本不想戴的,但看她那麼高興,明媚的笑容比陽光都還燦爛。
他心一動,順從的彎腰,讓她給自己戴上。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眼光不錯,江淮夢朝他狠狠地豎了個大拇指。
他們站在一起,十分養眼。
有好多路過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看過來。
江淮夢大方的對他們笑着招手,熱情又開朗,看身旁略微拘束的某個人,忍不住笑,“孫南嘉,你放輕松一點啊……”
他沒戴過這玩意兒,同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放輕松。
直到江淮夢靈機一動,跟他聊天,“孫南嘉,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很像瘋狂動物城裡的兔子和狐狸?”
說着,她就模仿起來,一本正經的看着孫南嘉,“尼克狐尼克,你被捕了!”
孫南嘉有一瞬愣住。
他看着她戴着兔耳發箍,一本正經的跟他鬧騰。
有點可愛。
可愛到他都沒反應過來。
這樣的後果就是江淮夢急了,她手把手的教孫南嘉。
“你得跟我對台詞呀。”
“什麼……台詞……”
江淮夢想了想,一邊說,一邊模仿着動漫狐尼克散漫的姿态,“為什麼,傷了你的小心髒?”
現在回想起來,有好多的瞬間。
江淮夢一直都在傷害他的心髒。
吃完飯就出了門。
孫南嘉去街角花店買了一束向日葵,然後開車去了南川市東郊區的墓園。
他給江淮夢買了一塊兒墓地,幾乎每一周,他都會過來一天。
看門的大爺都已經跟他混了個臉熟,見他今天又來,直接開門讓他進去了。
孫南嘉抱着那束他挑了好久的向日葵,撐着雨傘到江淮夢的墓前。
他蹲下,用手拂開上面冷冰冰的雨水,然後把向日葵送給她。
灰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他用手指一寸寸的撫摸。
他彎了彎唇,眉眼還似往日那般溫柔。
“最近過得還好嗎?”
“今天的向日葵很好看,你喜不喜歡?”
“你又來我夢裡了,是不是也想我了……”
他忽然覺得鼻酸,腦海裡浮現那一幀幀畫面。
想起女孩兒總是燦爛的笑容,想起她無論聽多少遍,依舊能讓他心動的那句話。
“孫南嘉,你别怕,以後我保護你。”
滾燙的眼淚掉在她的名字上,他擡手捂住發紅的雙眼。
好可憐,好委屈的跟她訴苦:“江淮夢,我好想你,是我把你弄丢了……”
……
18歲,孫南嘉考上了和江淮夢約定好的那所大學,他修了那所大學裡最忙碌的專業,整天在實驗室裡埋頭苦幹。
23歲,孫南嘉大學畢業,他用在大學四年期間打工和掙來的獎學金以及葉艾留給他的那筆錢買了一套公寓。公寓的裝修他親自設計,家裡的所有物件都是兩人份。
33歲那年,孫南嘉的事業取得了顯著性成就,他唯一的朋友鬧着讓他請客吃飯,孫南嘉笑着答應。朋友是有家室的人,老婆賢惠,兒女雙全,那天喝多了,他在酒桌上忍不住問他,“大學的時候你就不談戀愛,現在事業有成,你怎麼還不打算談戀愛,要我說,你也該找了。”
可能是那天酒精上頭,他醉眼朦胧,又想到她。
笑着跟朋友搖頭,“我不找。”
“她要是知道,估計會跟我絕交。”
“然後就再也不來我夢裡了。”
夢裡,她永遠都是十八歲的模樣,再也不會長大了。
50歲那年,孫南嘉不幸患上胃癌晚期,臨終前,他身邊隻有一個朋友陪着他。
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臉色蒼白。
孫南嘉閉着眼,嘴唇緩慢的蠕動。
朋友止住哭聲湊過去側耳聽,問他要說什麼。
病房裡安靜得過分,醫用儀器滴滴滴的轉動着。
他在那些細微的聲響裡,聽見了他在喊。
“江——淮——夢——”
聲音結束時,他的生命也跟着走到了終點。
隻是這麼些年,臨到快要死去時,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訴她。
這麼多年,他隻給她送過向日葵。
因為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
但是她應該不知道。
甚至還會嫌棄他口味單一。
可是那天他在夢裡聽見了,聽見她說。
“孫南嘉,等你下次夢見我的時候,再送我一束向日葵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