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滿一周,就已連續三晚被噩夢驚醒。林衍不知多少次冷汗涔涔地醒來,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總覺得黑夜裡有一雙眼睛看着他,透過重重僞裝,直抵他的心髒。
他知道那是他潛意識臆想出的,上一世程淵的眼神,于是每次早上醒來,都對正主都守口如瓶,隻字未提。
但他不知道的是,智能家居連續三天将他的體征數據判定為異常,幾乎到了要報警的程度。于是程淵盯着家庭監護儀發往他終端的譴責消息,陷入了沉思之中。
“數據顯示被監護人有輕微PTSD症狀,強烈要求法定監護人重視情況,及時與被監護人溝通。”
程淵百思不得其解:“一次考核而已,就算我有些過火,這也太脆弱了些吧?”
先鋒軍的領袖深思熟慮後,決定咨詢自己隊裡的首席醫官。
“楚部,假如你有一場與軍校聯動的友誼賽,你把一個軍校生打了一頓後,他回家出現入睡困難的症狀,怎麼治?”
現任研究中心要員的楚惟隔着通訊屏幕,露出了一言難盡的探究眼神:“……隊長,你又把你家小衍打了?都說了,暴力狂是病,得治。”
程淵懶得跟這人計較,耐下性子不恥下問:“我問你怎麼治他。”
楚惟心平氣和地回答頂頭上司:“治不了,他沒病,是您有病,隊長。還不去跟他說對不起嗎?”
通訊被單方面挂斷了。程淵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于是林衍在軍校訓練時,意外收到了一條通訊。
“中午一起吃飯?”
林衍盯着這條信息,不由自主地想到上一世的記憶。
過去的他十分介意程淵隐瞞自己父母的死因,以至于為了尋求真相,不惜在學校與程淵大吵一架,從指揮系轉學到機械系,畢業後拒絕加入帝國軍部,在自己母親曾任職的研究中心呆着,一待就是十年。
之後他找到了母親在聯盟建立初期的演講錄像,心頭一熱就走上了建立聯盟的道路……再然後,不管他再怎麼竭力地尋求真相,帝國仍然巋然不動,自己卻早早地死在了太空深處。
像這樣在學校裡正常溝通、一起吃飯的平靜時光早已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而現在,他重活一世,居然重新找回了當年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林衍有一種預感,上一世他走得太快太急,在孤獨的聯盟執政官的身邊,有什麼珍貴的東西早早逝去了。
林衍心裡還在走神,手上就鬼使神差地發出了消息:“好。”
等他反應過來之後,自己已經戴着全息設備,坐在餐廳裡了。
“小衍?怎麼了?”
程淵托腮盯了他好一會,林衍都隻是皺眉低着頭,不知是在思考些什麼,恍若與他隔着一個世界般遙遠。他腦海裡一直閃着家用監護儀的通知,不由自主想:“難道真是我欺負得太狠,釀成教學事故了?”
“咳,上次考核是哥好勝心太強了,強制切斷與機甲的的聯系容易造成腦震蕩。”程淵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梁,看樣子他确實不習慣給人道歉,連語氣也有些不自然,“要不然,下次你還回來?哥保證不還手。”
林衍擡頭,看着程淵眼睛底下浮動着的、顯而易見的關心,一時間有點受寵若驚。
“原來上一世……我錯過了他的道歉嗎?”
錯過了多少次?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林衍的心底浮起一團烏雲般的疑問,它在腦海裡無端地膨脹,讓人害怕:
“我死了以後,他怎麼樣了?”
這可怕的想法讓他瞳孔微震,恨不得現在就站起身質問對面的程淵,抓着他的領口問個究竟。
程淵見林衍又開始走神,細眉一擰,抓住他擱在桌子上冰涼的手腕:“不舒服?要不要去醫務室?”
林衍被溫軟的觸感拉回現實,這才注意到程淵黑沉沉的目光早已直直地注視着他好一會了。
他下意識回握住這隻手。
林衍發現自己不再那麼害怕這雙眼睛了,他想,也許自己今晚開始,就能睡個好覺。
但在對林衍内心毫無覺察的程淵眼裡,林衍隻是生着悶氣不理人,好不容易願意說話了,卻隻是眨巴眨巴着眼睛,眼底先汪出兩潭委屈的淚花來。
“好像什麼委屈巴巴的小動物。”程淵哭笑不得,熟練地用給應激貓咪順毛的手法,有一搭沒一搭地用空着的那隻手摸林衍冰涼的淺色頭發,“好啦,對不起。”
林衍哭得一抽一抽的,眼圈通紅。聲音悶悶的,帶着惱意:“不許道歉。”
他不依不饒地揪着自家哥哥的衣領,像隻發狠的小獸一樣盯着他,“不用你道歉,我也會想辦法原諒你的。”
程淵低下頭溫聲應下,深沉的黑眼睛裡罕見地柔和了很多。
“這麼好哄?”沒心沒肺的上将在心底腹诽道,“害得我好一頓着急。看來下次惹他生氣了,還能再拖一會。”
他忙着安撫林衍的情緒,手上也不閑着,不着痕迹地把本來準備好拿上來賣慘的、諾瑪數據庫的記錄删了。
既然暫時用不上了,為防止被帝國察覺,還是早點删了為好。
這頓午飯,有人把眼淚摻進飯裡委委屈屈地吃,有人自始至終都笑意不減——
但有的人,都沒活到回家吃上晚飯的一天。
很少有人知道首都星最高指揮塔裡,今日又秘密處死了一批軍官。
鴉雀無聲的大廳裡,隻有機械的聲音仍然回響着:“已将思想覺醒度達到50%的軍人全部囚禁在太空監獄,70%以上的今日已被處刑。”
“恭喜大公閣下,在您的統治下,帝國軍部煥然一新,秩序井然。”
養尊處優的白發男人倚在王座裡,神色愉悅:“紀懷先生,果然你變成我的戰術人工智能後,聽話乖巧了很多。”
人工智能的聲音沉默了幾秒,旋即平平地回答道:“大公閣下,我現在已經不再是研究中心的總負責人紀懷。雖然擁有他的記憶,但我沒有裝載感情模塊,也隻忠誠于您一人。”
亞修斯大公很滿意這份回答,如同聽到了他感興趣的歌劇一般,饒有興趣地接着追問:“那麼你覺得接下來該處理誰比較好?”
“是你最重要的弟弟紀潭,還是同樣重要的故人之子程淵?”
“紀懷”的聲音仍然無波無瀾:“紀潭将軍的覺醒度不高,戰鬥素質強,目前對大公閣下的威脅度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