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上将?”議員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臉色問,“是迎接時的禮節哪裡不夠讓您滿意嗎?”
程淵将眼神收回:“不。”
先鋒軍的上将孤身前來彙報大案,他穿着一身漆黑軍裝,戰術手套一絲不苟地擱在軍服外套裡。
那枚作為戰利品的芯片早已從他的軍服口袋裡取出,在特地制造的密封空間裡靜悄悄地旋轉着,等候着接受研究中心的審查。
“隊長,指揮塔已經很近了。”諾瑪在耳麥裡說,“這次您是一個人來的,我有點擔心。”
“沒事。”程淵在心裡說,連着試聽端口的時候,他連聲音都不用出,能輕易和戰術智能溝通,“要不了多久,隻是彙報罷了,不會和亞修斯獨處。”
“最難辦的是别的。”程淵揉了揉眉心,“如果他還願意讓我幹活還好,就怕他不讓。”
“髒活累活不會憑空消失,那麼如果一下子不見了,它會到哪兒去呢?”
諾瑪說:“您在擔心紀将軍,還是林衍先生?”
“都有吧。小衍現在在我身邊,我不是很擔心。”程淵歎了口氣,“紀叔已經很久沒給我消息了,上次接到消息還是從域外來的聯絡。”
程淵有些心事重重地望向窗外,此刻指揮艦正在星際軌道上行駛着,緩緩穿過首都星大氣層的藍紫色電離層。
他摩挲了一下指尖,迅速恢複了狀态,在旁人眼裡看來,這個身居高位的上将隻是在寡言之上,再疊了一層不近人情而已。
他就這樣保持着滴水不漏的姿态,将帶來的資料盡數遞到了指揮塔,遞到了目前坐在最高位置上的那個人面前。
“好,非常好。”全息影像裡的男人斜倚在鎏金座椅上,白孔雀尾羽裝飾的權杖随意點地,“不過我最感興趣的不是這枚芯片,而是這枚芯片裡的東西。”
程淵瞳孔微縮,沉默地看着他當場将芯片放在解碼槽中,将那些海量的數據展示在屏幕上。
戰術人工智能無聲調出加密文件,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單在衆人的視野裡滾動,無人敢在這份沉默下出聲。
“雖然這份名單證明有很多同僚背離了我們的帝國,但我還是很欣慰。”亞修斯将手撐在控制台上,“因為他們除了利益,别無他求。”
程淵的手指收緊,人工智能将名單上的名字按照一些規律排布、标紅放大,空氣似乎也随着這些篩選漸漸減少,氣氛緊張起來。
“清掃工作就交給年輕人吧。”公爵的白手套拂過全息屏,林衍的電子簽名突然在任務書末尾浮現,“聽說林衍中校跟在上将身邊雖然才半年,卻學了很多東西?”
舷窗外掠過巡航艦的探照燈光,程淵借着光斑偏移的瞬間掩蓋了一點神色的變化,悄然垂下眼簾。
名單仍在滾動,他看見某個曾在第一軍校任職的教官名字,在數據流裡閃過,再埋沒進幾個相似的名字裡。
“他這幾天正因為精神力過載在醫療艙内休養。”程淵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像某種無機質的物質,“實戰……”
“實戰才能檢驗真理。”亞修斯切斷通訊前抛來一枚銀色密鑰,“就像半年前那場漂亮的決戰那樣。記得等他凱旋歸來後,提醒他帶上這個。”
程淵接住那對軍徽,喉結重重滾動了一下。
那是升銜的證明。一對刻着上校軍銜的肩章。
“我以為……您會将任務委派給我。”
“總得給年輕人曆練機會嘛。”亞修斯微微擡着下颌,提起嘴角笑了,“看到之前的報告裡的内容顯示,林衍中校的潛伏任務評估一項,你給的評級是A?”
“你很少會給這麼高的評價,為什麼?”
返程星艦的舷窗映出程淵繃緊的下颌線。他在黑暗裡閉了閉眼,任由銀河間暗淡的群星之光透過指揮塔的真空玻璃,漫過鎖骨處清晰的凹痕。
諾瑪的通報聲清晰而流暢:“檢測到林衍先生的終端在加密頻道持續發送消息。”
“消息内容:隊長,我已到達首都星向您報道,請求銷假,期待您的當場批準。”
程淵看着那行字映入眼簾,同時将回答抛了出來:
“因為他潛伏在海盜内部一個月,讓那些海盜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毀滅,直到那個基地消失在帝國版圖之上。”
“他天生适合戰場。”
……
程淵離開了指揮塔,剛準備打開指揮艦的艙門,就看到門縫内的林衍正背對着他,低氣壓地調試着一台能量波發射器。
栗色頭發的青年似乎被雨淋濕過,還沒來得及處理滿身的雨漬。他潮濕的栗發被雨打透,顔色顯得深了一些,安靜地垂落在頸側。他連作戰服都沒來得及換,腰帶嚴絲合縫地束着,在燈光下照出腰側的兩彎凹陷的、清晰的陰影。
程淵不動聲色的把眼神從他身上挪開了:“怎麼跟過來了,為什麼不休息?”
指揮艦的金屬門在他身後緩緩閉合,林衍卻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
程淵仍保持着挺拔的站姿,肩背繃得很緊,低眉望向對面的青年。
直到外面的閘門關緊,氣壓開始自動調節,林衍都沒有打開緩沖區的門,與他面對面交流的意思。
僵持了不知道多久,程淵似乎有些累了,不耐煩地把銀灰色的绶帶扯松,肩章在空氣裡泛着冷光,像一雙永遠安靜而冷淡的眼瞳。
“上将,你怎麼能一個人擅自行動呢?”林衍回過頭,語氣咄咄逼人,眼神直直地落在程淵的肩膀上。
他的聲音很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顯得很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