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筒持續發聲,其間夾雜話筒方位問題導緻的尖銳嘯叫。
“哪一位同學可以說一下這篇論文運用的基本模型?”話筒問。
台下的腦袋往下垂,一衆眼神飄遊。眼睛中的一些落在白厝身上,隐秘地停了一會,再飄走。
哦,提問了。白厝舉起手來。她複述昨日準備的内容。
“非常好!”話筒情緒昂揚,“這位同學叫什麼名字?下課來登記,平時分加一分!可以上台來詳細說說嗎?”
骰子在眼前盤旋。白厝眨眨眼,話筒具象化為台上的發福老師。通往講台的路很長。
她沒有動。腦子轉一轉,轉一轉,說點什麼。這時候應該說:“抱歉,剛才就是我理解中的全部内容了。”這樣的話。
但她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場面有些尴尬。
“沒事,坐下吧。我來看看有沒有其他同學能補充……加平時分的啊!有沒有?”老師拿起花名冊,“我看看……白厝!”
同樣的位置,手舉起來:“這是我。”
尴尬重新出現在教室裡。這不是第一次老師随機點名抽到她,但真奇怪,他從來記不住這個姑娘長什麼樣。
老師順着花名冊往下念了,白厝看向窗外。
出事的車道臨時封停,變窄的道路引起擁堵,鳴笛聲此起彼伏。
微信窗口開在她電腦屏幕上,班級群裡消息一條一條地刷:
“出事的據說是中文系的,大二。”
“我在學生會群裡聽說了,他室友說他昨天睡得挺晚,今天起來遊魂一樣。”
“誰早上起來不是遊魂一樣?”
“你們幾個沒早八的在抱怨什麼呢?”
話題飄到其他地方去了。
對面大樓不知哪裡推開一扇窗,日光反射到白厝面孔上明晃晃灼眼。白厝扭過頭,她一時适應不過來室内亮度,眼前青藍色光斑和骰子疊在一起在視野裡晃。
白厝看一眼顯示器上時間:離下課還有三十分鐘。這時候新的會話窗口跳出來:“厝厝!幫我帶飯!要木桶飯窗口的牛柳飯!”
備注是時曉星,早上探頭問她是否預備翹課的室友。這個要求十分沒有道理:今天白厝并不在食堂近旁的教室上課,宿舍和教學樓到食堂基本一樣地遠。
白厝:“……你可以自己去。現在還不排隊。”
讨論車禍的班級群彈出來,與時曉星的對話框一左一右閃爍提醒。白厝直接關了社交軟件。她打開課件文件夾,然後又關上。話筒不知講到幻燈片第幾頁,白厝上下拉動課前資料,找不見投影幕布上那個知識點。
她将課件連筆記文檔一并關了,這不是好學生常做的事,但今天這不重要。
在哪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白厝在筆記本電腦裡點開層疊路徑,她找到四五層整理好的文件夾,綴在後面的最後修改日期是一年前。
她看着那些文件夾,愣了一會:“還在這裡啊。”
百面骰沿日光飄過來,每條棱都閃耀:“你在看什麼,守秘人?”
白厝不回答,她隻是點開第一個文件夾,子目錄以七大洲命名。再一層,密密匝匝的是以國家首字母排序的一衆文檔。點進去,文檔左側作了目錄标記:地理介紹,時代變遷,主要社會事件,生活習慣,旅遊攻略。大小标題嵌套,備注記号層疊。
她吐出一口氣來:“好久不見。”
“這是什麼?”骰子在她鍵盤上滾動彈跳,聲音尖銳。
“這是守秘人所需要的。”白厝回答,笑容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她臉上了。她推開骰子,光标落在《美國》文檔内的洛杉矶,那其中提到貧困,海濱,環球影城,無家可歸者,毒品,日光。她在昨夜的夢裡用上這些知識。
“你知道的,普通人做什麼都需要諸多準備,”她點進下一個詞條标記了“待補充”的插入鍊接,那是一個有關美國蟲害的調查報告,美洲大蠊的圖片一劃而過,“我在作準備。我已經很久沒有為當守秘人而作準備了。”
百面骰不确定其他守秘人是否做這些工作,或許不。它們看見白厝電腦上一個一個網頁打開來,她複制截屏一些内容,寫一些内容,有時候她掏出手機在社交平台上查找什麼。
“你需要抽一次下個副本的關鍵詞嗎?”它們選擇了一個合理的問題,“你知道,雖然克蘇魯跑團興起于美國,但遊戲裡的故事并不固定在美國發展。”
“是的,我知道,”白厝切到新詞條,“我有自己的順序。”
做這些事時她大概的确心情很好,以至于對骰子說話時竟加上了禮貌用語:“關于抽獎,請在進入遊戲前一天再提醒我。”
百面骰暈暈乎乎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