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
“啊!”
連心感覺到有毛的東西在觸碰她的手,她驟然躍起,也驚醒了旁邊的杜嘉毅。
“大驚小怪,女流之輩。”
杜嘉毅擡手之間,魔氣便如箭矢一般穿透了那隻老鼠,它立刻血流不止,不再動彈了。杜風掃了他二人一眼,便不再理會,合上了眼。
昏黃的街道上,風沙比前幾日小了些,但終日以靈力維護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得盡快找到辦法。
客棧老闆娘曾說:“胡楊林以西是鎮西關,關外也有一片胡楊,那一片好像沒有被破壞。”
鎮西關,這裡仍有士兵把守着。城樓之上,望向關外,黃沙之中,确有一片連綿金色傲然屹立着。
拜會過把守鎮西關的楊老将軍,應時恭敬地問道:“楊将軍,這一片胡楊,您可知是何時栽種的?”
楊武捋着他那花白的一小撮胡子,笑着歎了口氣。
“當然,這是我所栽種。奈何我守關多年,也沒能守住我妹妹。”
楊武望向那片胡楊,好像望見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三十多年前,西阙國來犯,楊家兵敗不敵。西阙國主提出和親,前朝皇帝便發難于楊家,楊家無法,才有了嫡長女楊伊兒自請嫁去西阙和親。
那個時候,他做兄長的明白,楊伊兒心中有傾慕的人。那人叫沈榆枋,是個孤兒,也在軍中,有勇有謀,頗有将才。
可是,戰敗的人,沒有辯解的餘地,也沒有争取的機會。
“哥。”楊伊兒咬牙,通紅着眼。“隻有我能去了,我必須去。父親年紀大了,牢獄之苦,怎麼受得住?就連妹妹也被強行留在丞相府裡不得歸家。”
楊武背對着她,緊繃着臉,憤恨于自己的無能。
“那小子呢?”
“他會明白的。”一滴清淚滑落,“哥,你說過,他以後,會成為大将軍,對吧?”
“嗯。”
“那我在西阙,也能等到這個消息,等到這一天。”
“佩兒不能去嗎?”
“哥,你也知道,皇帝看重丞相,妹妹和丞相青梅竹馬,早有婚約。我去和親,父親才能回家,妹妹才能嫁得如意郎君。”
“都是哥不好,沒能耐!”楊武轉身,揚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巴掌,棕褐色的臉上立刻泛紅起來。
“哥!我願意的。”
兄妹倆抱在一起,放肆地哭了一場。
“嘭嘭嘭!”拍門的聲音響起。
整理好儀容,楊武打開門,是沈榆枋。
“撲通。”鐵骨铮铮,落地有聲。
一進門,沈榆枋直挺挺地跪倒在兄妹二人身前,卻再說不不出一個字來。
他也明白,他一介武夫,既無功名,又無權勢。大局已定,他什麼都做不了。他更清楚,以伊兒的性情,定是會舍了自己,換得全家人團圓美滿。
“中州古道兩側砂石堆砌,屬下自請重整修繕。”但願你一路順遂。
“好。”
“楊将軍,楊姑娘,和親的路,末将也想相送。”他毅然昂首,出嫁的路,他無力改變,也要送一程,願她去往西阙的路上行得安穩。
“好。”
“聽說西阙國多風沙,我尋得一些胡楊樹種。”沈榆枋遞上樹種,深深地與楊伊兒對望幾息。
“屬下告退。”他抱拳,轉身離開了。
送嫁的那天,楊父和楊佩兒都回來了。楊父多年征戰,傷病難愈,已是強撐着身體。從前最愛的大紅顔色,如今卻是看得分外刺眼,刺痛得留下淚來。
車馬啟程,到了中州城外,一隻素白的手掀起車簾,揚起一捧種子,随風散落在地。
一路平安到達西阙,楊姑娘成了西阙國的楊夫人。
“駕!”
沈榆枋調轉馬頭。從此天各一方,不複相見。
遠方的人,等待着,思念的種子生根發芽,長成大樹,無畏風沙。
沈榆枋回到中州那日,恰巧又趕上一場喜事。楊伊兒的妹妹楊佩兒出嫁了,丞相親自相迎,他們便是如今的帝後。這一次,歡笑聲真切了許多,淚水也含着喜悅。
“佩兒,你要記得,你姐姐!”楊父和楊武殷切叮咛囑咐。
“是。”
幾月後,西南戰亂又起,沈榆枋自請西南,離開中州,再也沒回來。至此,一個在西北,一個在西南。
後來的十幾年,沈榆枋屢立戰功,當上了将軍,西南大軍盡握在手。
楊父病逝後,楊武一直守在中州城外的鎮西關,楊佩兒勸他去京城任職,但他拒絕了。他要留在這裡,永遠的守着一道關,一座城,還有那些不會再回來的人。
沈榆枋離開中州的那日,楊武也把他的那一捧種子撒在了鎮西關前。看着樹木發芽、長大,看着士兵們來來去去,看着自己逐漸老去。
如此大的沙塵是在哪一年忽然來的呢?好像就是沈榆枋戰死疆場的那一年。那是二十年前,也是改朝換代的那一年。一系列波詭雲谲的變故後,丞相成了皇帝,他妹妹佩兒成了皇後。
死亡、反叛、死亡。流言蜚語,他不能相信,卻又不得不面對。沈榆枋,十幾年炙手可熱的大将軍,西南的戰神,隕落了,還要被唾罵。
“您與楊夫人,還常有往來嗎?”應若沉浸在故事中,此時放下茶盞問道。
“有。上一次,砍樹的事,她叫我不要管。”楊武長歎一聲,“我當然不會管,也沒有資格管。”
“您說,風沙是二十年前突然吹到中州的?”花染坐正身體,謙遜地問道。
“大概是,西北大漠綠洲少了,風沙更甚了。”
“多謝,保重。”
“以土之載,蘊物承德,來去之間,請問土靈。”花染問靈于大地。
“大漠。”
靈光一現,識海之中,有土靈在為她們指引方向,訴說那悲怆的大漠孤煙,滌蕩經年。
那是戰争過後,鐵蹄踐踏,燒殺搶掠。樓國亡國,殘垣斷壁,百姓紛紛逃離。
曲連奉命接管樓國故地,改名樓城。
城中,有些人不肯離開故土,誓與國共存亡,還有些老弱者來不及或是無力離去。他們在重新建起的房屋裡,祈禱着,安定的日子快些來臨。
太平的日子真的來了,曲連恢複生産、體察民情、休養生息。幾年過去,樓城人丁興旺,富庶安康。
忽然有一天,大批離開的人們重歸故土。
石沙成塔,為你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