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今也在幻境裡呆的太久了,記憶已經開始混亂,但她隐隐感覺,自己認識面前的男子。
左今也等了又等,傅從雪沒有回話。
左今也不在意的笑笑:“你戴上東珠耳墜一定很好看。”
那個長得分外好看的少年開口了,嗓音帶了幾分啞:“為什麼一定是東珠耳墜?”
左今也正在對着溪水梳辮子,聞言想了想,道:“以前有個和你一樣好看的哥哥,送過我一對。”
傅從雪走過去,在左今也身邊蹲下身:“你知道傅氏的耳墜,是有寓意的嗎?”
左今也梳辮子的手頓了頓:“不知道。”
左今也對着自己的滿頭長發,兀自惱火,發辮越梳越淩亂。
母親故去的太早,左今也此時還未學會如何給自己束發。
傅從雪歎了口氣,托起滿頭青絲:“我來吧,你想要什麼發型?”
左今也微微害羞,托着腮嘟囔道:“就,尋常發髻即可。”
傅從雪一邊整理發絲,一邊向左今也套話:“此處是何處?”
“謝氏後山的桃花林。”
“今夕是何年?”
“永安十一年。”
左今也的回答,并沒有用修真界的天衍曆,而是以凡間帝王的國号計算。
傅從雪梳理完發髻,放下梳子:“好了。”
左今也滿意地偏頭打量:“大哥哥的手可真巧。”
“永安十一年,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左今也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沒有什麼光彩:“阿娘被阿爹親手殺死了,阿爹說這是個秘密,如果我說出去,他就會銷毀我這段記憶。”
“可是你剛剛對我說了。”傅從雪淡淡地陳述事實。
左今也瞪大了眼:“因為我知道你不是現世之人,就和那些靈體一樣,同你們講是無妨的。”
陽光透過傅從雪淡琉璃色的眼睛,将他疏淡的眼神模糊,給了左今也溫柔的錯覺。
左今也張了張口,鼓起勇氣問道:“大哥哥,你知道煙花長什麼樣子嗎?”
頭頂一沉,多了一隻手掌,揉了揉左今也的腦袋。
發現手感很好,傅從雪又多揉了幾下:“你想看煙花嗎?”
傅從雪發現自己對着年幼的左今也總是十足耐心,或許是因為她總讓自己想到小妹。
小妹要是還活着的話,應該和左今也同年……
左今也用力點了點頭:“我一直一直在等,阿娘說的那場,絢爛的煙花。”
傅從雪順着她的話道:“現在也可以看煙花,要不要一起?”
左今也用力點點頭,緊緊攥着傅從雪的雙手,她用了如此大的力氣,好像握緊了,就也不打算放開了:“我要看。”
隻是一個引火訣就能做到的事,傅從雪單手掐訣,指尖火焰化作道道流光:“是這樣的煙火嗎?”
左今也搖搖頭:“要更盛大一些,能引發萬人空巷的轟動。”
傅從雪在地上畫下陣法,低聲念:“七火流星陣。”
這應該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煙火,由火法和幻術共同構成,隻有傅家人才會的陣法,是他父親當年為了哄母親開心自創的。
四下無人時,傅從雪經常使用這個術法,以此來緬懷家人。
十多年前,他還是個淘氣的少年人,偶爾犯錯,總是把他爹氣得吹胡子瞪眼,又是祠堂罰跪,又是拿着劍佯作打他的模樣。
每每這時,阿娘總會沖出來阻攔,笑道:“玄靈根也是你能打的,這麼多年也才出一個。”
他爹是個妻管嚴,當下消了氣,捋一捋胡須,由着他瞎胡鬧了。
小妹這時總會沖出來抱住他的大腿,嚷嚷着:“哥哥抱,哥哥抱!”
于是小妹坐在傅從雪的肩頭,父親一面張羅着菜肴,一面操縱七火流星陣的流星在家人面前落下。
這是他第一次陪同别人一起看煙花。
哪怕是在幻境中,哪怕身旁坐着的是那樣一個讓人讨厭的,奪走他玄靈根的姑娘。
奪走他玄靈根的姑娘此刻變戲法般掏出一根糖葫蘆,不管不顧塞到他手裡:“你請我看煙花,我請你吃糖葫蘆。”
傅從雪看着手裡的糖葫蘆,沉默一瞬,還是假裝咬上一口:“好吃。”
左今也笑起來,臉頰邊漾起一個淺淺的酒窩,叫傅從雪想起十年前,他和裴忌在鬼域一起救下左今也,那時他還沒有料想到往後的交集,還把自己的東珠耳墜送給了她。
其實東珠耳墜是傅家定情的信物,贈予他人代表:吾心悅你。
傅從雪當然不可能喜歡那時的左今也,他隻是覺得既然人家小姑娘喜歡,他就送了。
他沒有意料到重逢,亦沒有意料到這場煙火。
他為左今也,降下滿城煙火,聽起來荒謬至極。
可因為他是傅從雪,他做事從來不問緣由,隻叩問本心。
大約是眼前的女孩太悲傷,又或者,是幻境裡的景色太美,他一時心軟。
都說識海是一個人内心的映照,傅從雪的識海隻有萬年不化的冰雪,淩冽的寒風,焦枯的樹木。
左今也的識海全然一副漂亮景緻,藍天白雲、小橋流水。
有這樣幹淨識海的女孩,或許對當年的那些龌龊,全然不知吧,傅從雪心道。
就像現在,少女毛茸茸的腦袋埋在他的懷裡,傅從雪的身體繃直了,渾身僵硬。
過了很久,傅從雪手握成拳,重新放回身側。
少女的懷抱溫軟,臉龐細膩的肌膚埋在傅從雪脖頸間,毫無知覺地蹭了蹭,她把自己當作了那位再沒有回來的娘親,傅從雪歎了口氣。
“曰喜怒哀樂愛惡欲,是為七情俱,今也,你是困在離别的哀傷了麼?”
傅從雪單手化出冰刃,抵在左今也的後背:“該醒來了,今也。”
下一秒,尖利的冰刃刺破兩人的心髒,傅從雪幹嘔出一口鮮血。
傅從雪擁抱着左今也,左今也後背的衣襟很快被鮮血滲透得濕漉漉,失血過多,她的身體逐漸變得冰冷。
傅從雪感受着體溫的快速流失,嘴角動了動:“再見,小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