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忌的嗓音帶着入魔後特有的沙啞,問:“傅從雪,你信命嗎?”
傅從雪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裴忌難得露出一抹笑,他渾身顫抖,艱難道:“傅從雪,你莫要恨錯了人,報錯了仇。”
隻見裴忌掉轉劍尖,朝着自己心口正中猛刺一劍。
這一劍刺得極深,半數劍刃沒入血肉,裴忌卻像察覺不到痛意似的,連眉毛也不曾皺。
黑劍脫手,落在地上,發出“锵”地一聲。
裴忌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踉踉跄跄地朝骨笛聲響起的方向走去,隻留下一句:“傅從雪,大道朝天,往後,我們不要再見了。”
而傅從雪接連開啟大陣,靈力虛空,又逢刺激,此時再也支撐不住,向着身後軟倒下去。
左今也趕忙伸手接住他。
左今也看着昏迷中的傅從雪,面色猶豫,最終輕聲喚道:“傅公子?”
傅從雪纖長的眼睫顫了顫,下意識地回應了這聲輕到恍若幻夢中的呼喚。
此時此刻,左今也終于确認了子書公子的身份,心緒一時複雜難言。
她和他之間,隔着家族的血海深仇,卻又因為幻境裡的救命之恩,生出一點奇怪的勾連,哪怕左今也自己,也說不清那分莫名情感。
“噗嗤”一聲,趁亂偷襲的左千秋拾起地上不知是誰遺留的殘劍,一劍捅穿了傅從雪的琵琶骨。
左今也擡頭,看向面目猙獰的左千秋,聽着左千秋大吼:“今也,現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左千秋上前一步,雙手攀住左今也的肩膀:“你不是我的對手,所以聽話,待我殺了他,再同你細細道來個中隐情。”
就在父女二人僵持的片刻,變故陡生,昏迷中的傅從雪驟然暴起,掌中陣法以破風之勢襲向左千秋。
左千秋反應不及,被推得一個踉跄,胸口隐傷被牽扯,隻覺得一陣氣悶。
傅從雪一手提着左今也的衣領,一手開啟傳送陣法:“你的女兒,我就先帶走了,這原就是你們左家欠我的。”
左千秋氣得咬牙切齒,又聽風中飄來傅從雪一聲冷笑:“左家欠我的,又何止一條靈根?左千秋,我們之間的帳,總要慢慢算。”
傅從雪強聚着一口氣,将自己和左今也帶到一處他曾短暫落腳過的竹林。
月上中天,竹林幽僻,一路上左今也都沒有掙紮反抗,倒令傅從雪覺得稀罕。
傅從雪在左今也身上種下同心蠱,将二人性命系在一處,最後放了一句狠話威脅,便頹然靠在樹邊,再提不起半分力氣。
阖上雙目,傅從雪隻覺得靈根處鈍鈍的疼,這才記起今日是月圓之夜。
四肢百骸的經脈打斷了又重生,傅從雪緊抿着唇,準備苦熬過這陣痛。
窸窣聲音響起,傅從雪微微睜開眼,看見左今也出現在視線中,帶着幾分猶疑,不忍道:“你受傷了,我爹爹傷得你這樣重。”
傅從雪仍用那種,他僞裝成習慣的,平靜溫柔地眼神望着左今也。
可看得久了,傅從雪的眼神卻無端讓人聯想到嘶嘶吐着紅信子的毒蛇,冷漠、陰毒且殘忍。
偏偏是這樣的眼神,出現在這樣精緻的一張臉上。
左今也飛速蹲下身,在傅從雪身邊放下一個藥瓶,身影又退回去老遠:“我,我沒有想害你,這靈藥是我從謝家帶出來的,可以止血療傷。”
傅從雪重新閉上眼,指尖摩挲着那個骨瓷瓶,嗓音淡淡道:“不必,尋常的傷藥于我無用。”
隻是傅從雪沒有把那骨瓷瓶擲回去,反而牢牢攥在掌心間。
掌心的溫度将骨瓷瓶捂得滾燙,大約是高燒的錯覺,傅從雪竟從這一瓶藥中,品出幾分真心來。
傅從雪不禁自嘲,果然是太久無人在意了,一點小小的關懷,就叫他心軟。
傅從雪原打算直接殺了左今也,取走靈根,了結十年前的恩怨。
可是高燒和陣痛來得猝不及防,傅從雪沒有力氣再擡起一根手指。
意識模糊之間,傅從雪尋到一片冰涼在額前輕拭。
是左今也,沾濕了手帕,湊到傅從雪身前:“你生病了,傅公子,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安心休息吧。”
傅從雪張了張口,那一瞬間,他有無數的話想要問出口。
他想問她是否知道兩家之間的血海深仇,他想問她是否知道頸骨中的玄靈根來自何處。
可最後,傅從雪閉上眼,隻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的妝奁盒中,曾裝着一對東珠耳墜嗎?”
擦拭的手頓了頓,傅從雪沒有等到回答,沉沉入夢。
琵琶骨處的傷勢駭人,卻遠遠比不上那些埋伏在深處的隐傷。
傅從雪如今後頸間的靈根隻剩半條,是他師傅子書澤分給他的。
修真人士,離了靈根便不能活,靈根便是修真人士的半條命。
傅從雪的魂魄從黃泉歸來,離了肉身隻有七日可活,傅從雪強撐着一口氣,花費三日,用靈台山下的雪蓮花重塑肉身,之後便昏了過去。
趕巧這日子書澤下山,将傅從雪撿回去,用魂鼎将養着,才保住他的魂魄不散。
子書澤原是醫修出身,半緣修道做了神官,救下傅從雪後,閱遍靈台山醫典古籍,終于尋到接續靈根之法。
然而在尋找靈根這一項上,卻犯了難。
靈根離體二十四時辰便毫無用處,形如枯木,無法再接續進人體内。
靈台山神官不得犯殺孽,上哪去找新鮮的靈根?
眼看傅從雪時日無多,子書澤無奈,隻好剖出自己的半條靈根,給傅從雪暫時續命。
傅從雪下山前,子書澤反複叮囑:“不得過度耗損靈力,牢記一年之期。”
子書澤的靈根性屬金木,和傅從雪隻能算勉強适配。
傅從雪的血脈之力過分強大,除了玄靈根,其餘的根本無法承受他澎湃的靈力。
所以半條靈根的有效期隻有一年。一年以内,傅從雪若拿不回自己的靈根,隻有死路一條。
即使如此,每逢月圓之夜,不契合的靈根與靈脈相沖撞,周身靈力亂流,不受控制。
左今也蹙眉,看着傅從雪不斷外溢的紊亂靈力,嘗試替他運功調息。
隻是徒勞,傅從雪護體的靈力将左今也震開,左今也倒退數步,靠着身後山石才勉強穩住身形。
胸口一陣氣悶,左今也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
鮮血淋淋漓漓灑落在草地上,左今也這才發覺自己養的靈狐桃花酥不知何時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