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鑼鼓響了兩聲,儀仗隊高喊着:“吉時已到——”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呼呼的寒風卷進來一位胖乎乎的老妪,看穿着似乎是喜婆。
隻見喜婆腆着笑臉迎上來:“新娘莫怪,新郎官降妖除魔去了,一會便到。”
左今也不搭話,捧起自己的新娘頭面,反複端詳。
整套頭面是純金打制的,絞絲銀花點作孔雀藍色,紅白二色的東珠添作花蕊,再看這身喜服打扮,貴極豔極,金紅色的朱栾花刺繡鋪滿了整片裙擺,輕紗上用金線繡滿浮凸的鳳凰祥雲紋樣。
看起來這新娘身份貴重,隻怕也是出身修真世家。
喜婆緊接着招呼侍女們:“還不扶新娘進屋,好好添妝。”
左今也坐在新房中,婢女們正服侍着她上妝,銅鏡裡,左今也戴着那套精緻的頭面,身着華麗喜服,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左臉有一塊碩大的胎記。
服侍左今也的婢女有些戰戰兢兢地往那胎記上塗抹胭脂粉,手抖得像篩糠。
左今也有些不明所以,直到聽見窗外有下人在低聲議論:“你聽說沒有,咱們家大小姐竟要下嫁給家仆!”
另一個下人示意她不要聲張:“若不是小姐中了魔,性情大變,臉上又長出那麼一塊青黑色的胎記,老爺夫人怎麼舍得……”
長舌婦最愛嚼舌根,又說起那位高攀的家仆:“據說體質特殊,能鎮壓小姐體内的魔氣,天賦也不賴,是個難得一見的雙靈根,除了是個孤兒,哪哪都好。”
左今也還待再聽幾句,窗棂被小丫鬟“砰”地合上:“小姐,都是些不識趣的長工,一會我就把她們辭了去。”
左今也歎了口氣:“此處是謝家宅院嗎?”
“什麼謝家?”那小丫鬟驚悚道:“小姐莫不是又糊塗了,這裡自然是王家,小姐貴重無比,要嫁的可是那傅門主的親傳弟子。”
最後一句話特意加重了語氣,為的是震懾屋外的長工們。
左今也自然也聽過那些仙門事迹,曉得十年前被滅門的傅家乃是仙門頂流,當初血洗傅家,與傅家沾親帶故的小宗門也是倒黴地一個沒留下,恐怕這個王家也是赫然在列。
左今也咽了口唾沫,試探問道:“我要嫁給傅從雪?”
那個傳說中的仙門第一天才,傅門主的親兒子,自然也是他的親傳弟子。
那小丫鬟搖搖頭:“原本是這樣,可惜傅小公子抵死不從,無法,隻得換作那位裴公子。”
大約怕自家小姐難過,那小丫鬟很快扯起一個笑臉安慰道:“小姐,我打聽過了,那位裴公子和傅公子并稱傅氏雙驕,容貌品行都是不遜于傅公子的,您嫁過去也不委屈。”
左今也心裡卻是掀起驚濤駭浪:裴忌要做她丈夫了?那個往後在江湖掀起一片腥風血雨的歲違魔君,在夢裡是她要嫁的人?
左今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噩夢委實恐怖,現在她隻希望那歲違魔君是子書公子扮演的。
後半夜偏逢暴雨,疾風驟雨刮開窗棂,一旁的小丫鬟急忙去關窗,費了點勁給窗戶上了插銷。
左今也坐在喜床上,手裡倒扣着半片碎瓷,她甫一清醒過來,便發現自己半點靈力不剩,隻得摔碎杯盞,藏起一塊瓷片自保。
左今也琢磨不清這是什麼情況,突然間,房門被人輕輕扣響。
侍女順着門縫往外張望,看清來客,冷了臉色:“此處婚房,不容外男猖狂。”
門外的人聽罷也不惱火,輕頌一聲佛号:“阿彌陀佛,貧僧這處有禮了。雨疏風驟,貧僧化緣路過此地,想借檐下避雨片刻。”
屋外有侍從認出那位僧人,恭敬道:“歸一僧人。”
那僧人擺擺手,并不當回事。
雨一時半刻停不了,僧人盤着手裡的菩提佛珠道:“有人生在此間,心在無間;有人生在無間,心在此間。”
左今也擰眉,沖屋外道:“出家人不避諱男女之防,方丈何不進屋坐坐?”
那僧人又念了一聲佛号,倒也不推辭。
雕花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寒風卷着細細的雨絲進屋,左今也坐在喜床邊,感受到一陣冷意。
一身陳舊袈裟,一雙破舊草縷,還有一根劈了叉的竹杖映入左今也的眼簾。
左今也不禁想到那句詩:“竹杖芒鞋輕勝馬。”形容得便是這般的僧人吧。
左今也掀開覆在面上的喜帕,一旁的侍女連忙阻攔:“小姐,這不合規矩。”
左今也搖搖頭:“這場婚事便沒有哪一處是合規矩的。”
左今也示意那小侍女退下。
房門緊閉,四處密不透風,左今也看着面前的僧人:“方丈現在可以說了。”
歸一僧人面貌看起來還很年輕,其實已經快要五百歲了。
佛修在修真門派裡極其稀少,概因為修行的功法,佛修的修為漲進極其緩慢,沒有多少人能在壽元将盡前,熬到結丹期。
修者踏入化神期,才可以做到容顔永駐。
歸一僧人維持着如此年輕的相貌,意味着他年紀輕輕便踏入化神期,如今修為恐怕早已臻入化境,深不可測。
歸一僧人青發如瀑,額心一點紅痣,端得是慈悲面相,隻是一雙眼睛始終眯着,叫左今也以為他有什麼隐疾。
待他睜目直視左今也,左今也才驚覺僧人生着一對重瞳。
重瞳的兩個瞳孔向不同的方向轉着,露出點點金光,歸一僧人唇角含笑:“姑娘不屬于此間。”
左今也有些驚訝:“方丈知道此時何年,又發生了何事?”
“此時此刻,一切尚未開始,還來得及撥亂反正。”
歸一僧人從菩提珠串尾端摘下一顆木珠,放入左今也掌心:“我和姑娘今世有緣,會相遇三次,皆是大雨傾盆之際。”
歸一僧人欲起身離開,左今也抓緊機會問道:“方丈可認識靈台山神官,子書淩?我昏迷前,他和我在一處。”
破舊的僧袍此時也露出一點金光,好像那才是它原本的模樣。
歸一僧人腳下步履不停:“生在此間之人,若是有心,自會尋到你。”
歸一僧人向外走去,竹杖輕輕點地,天地間的雨聲乍然間歸于寂靜。
隻有廊下的更漏還在滴着水,歸一僧人輕頌佛号:“願姑娘,守得雲開見月明。”
傅從雪踩着一地零落的梨花白,和那歸一僧人錯肩而過,蓑笠上的水滴濺到那僧袍上,淺淺暈開。
過往的侍從見了他,紛紛俯身行禮:“少主。”
有風拂過,檐角挂着的銅鈴發出一串脆響,傅從雪的視線被吸引過去:“這處偏房今日怎麼那麼多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