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之上,天字号房内,傅從雪怒極反笑。
濯塵劍感受到主人的怒火,發出一陣嗡鳴聲。
無人見得傅從雪如何出劍,雪亮的虹光劃過屋頂,頃刻間斬斷江陸九那張最得意的牌桌。
江陸九一掃之前的憊懶之色,從軟榻上站起來:“傅從雪,你竟敢!”
傅從雪斜睨她一眼:“修者不得對普通人出劍,這是修真界的規矩,卻并非我傅從雪的規矩。”
說罷傅從雪拉起左今也的手腕:“我們走。”
身後江陸九冷笑道:“朝歌公主要你們留下,你們就得留下,傅公子,大内高手的氣息潛藏在這樊樓内,你竟沒有感受到嗎?”
兩位大乘期的修者從江陸九身後的牆壁内走出來,即使還未動手,左今也已經感受到空氣内隐隐浮動的威壓。
傅從雪仍未回頭,兩道交錯的劍意迸發,呈十字形向那兩位修者襲去。
與此同時,左今也将腰間錦囊裡王姑娘用來保命的法器一股腦抛出,想要帶着傅從雪一同逃離這危險之地。
計謀未能得逞,迎面撞上一張靈力織就的金網,天羅地網将左今也與傅從雪二人圍困其間。
那張金網的兩端被那兩位大乘期修者揪住,修者輕聲念誦的禁咒與梵文一道,将這張金網越織越緊。
傅從雪凝神聚氣,濯塵劍的劍式積蓄成最強大的一劍,欲要突破這張金網最薄弱的一點。
豈料身下一輕,江陸九不知何時啟動了牆壁上的機關,兩人就這樣被金網包裹着,墜落地底,地底的傳送陣法開啟,将他們傳送進璇玑秘境。
璇玑秘境中無法禦劍飛行,術法效力折半,堪稱這世間最兇險的秘境。
千裡之外,璇玑秘境内正飄着鵝毛大雪,寒潭凝玉樹,瓊枝折作刃。
北風裹着雪粒子撞在岩壁上,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
觸目皆白,二人降落在一片冰天雪地裡,倒叫傅從雪想起,他和左今也初次相遇的情形。
左今也的聲音弱弱地在身後響起:“傅公子。”
傅從雪回頭,便見左今也跪坐在雪地裡,單薄的衣衫被雪水浸透了,像隻折翼的鶴。
左今也跪在雪地裡摸索着,十指被凍得青白。
傅從雪在原地不動,卻見左今也神色間難得有幾分慌張:“傅公子,我好像,看不見了。”
左今也想起來,是她初時進入樊樓時,看門人灑下的那一把香灰,那是毒!
難怪左今也在那獵戶身上嗅到莫名的熟悉感,那人分明和謝家長老謝紫彤一般,善用苗疆蠱毒。
獵戶身上的苗疆蠱毒,此刻正在她血脈裡開出荼蘼花。
左今也覺得冷,她單薄的衣衫似乎不能抵禦此間風雪。
左今也嘗試使用靈力,才記起她穿越回十年前,用得這具軀殼是屬于王姑娘的,當中半分靈力也無。
一片黑暗中,左今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她收不到回聲,隻好猜想傅從雪和她落在不同的地方。
她不知道的是,傅從雪就站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無聲地歎了口氣。
傅從雪一點一點走近左今也,迎着風雪半蹲下身,一如初見時那般安慰道:“我在,别怕。”
傅從雪的手握住左今也的手腕,靈力彙聚成一股暖流,源源不斷地輸送進左今也的身體裡。
“左今也,别怕,我來做你的眼。”傅從雪的手有力地牽起左今也,帶着她在一片暴風雪中前行。
左今也突然有一點想哭,那一刻,她作為左長老愛女,作為王家千金的端莊都不複存在了,她隻想抱着傅從雪大哭一場。
她想告訴他一個人莫名的來到陌生的世界是多麼無助,想告訴他扮演王姑娘的日子是多麼難掖,幸好他來了,她也就不怕了。
可最後左今也隻是抿緊了唇,緊緊跟上傅從雪的步伐。
傅從雪走得并不快,考慮到左今也看不見,他特意放慢了步調,盡管他知道在這片璇玑秘境中停留越久,便越危險。
不知為何,傅從雪面對左今也總是心軟,偏偏左今也不領情,總是問些令他惱火的問題。
譬如現在,他牽着左今也的手,左今也卻問他:“傅公子,你會抛下我嗎?”
見他不回答,左今也喃喃自語起來:“傅公子讨厭我嗎?”
傅從雪冷笑一聲,連他自己都不計較了,左今也還要同他翻這些舊賬。
豈料左今也在這時候停下來,用一種近乎無賴的口吻道:“我走不動了。”
傅從雪忍了又忍,最後還是蹲下身來,認命道:“我背你。”
蒼穹盡頭懸着半輪孤月,将兩人相攜的影子拉得細長。
左今也的呼吸拂過傅從雪的後頸,呵出的白霧轉瞬被狂風撕碎。
左今也伏在傅從雪的背上,傅從雪的背脊寬闊又溫暖,給了左今也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幾乎快要忘記,自己上一次這麼任性是什麼時候了。
左今也的雙手環過傅從雪的脖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傅從雪的耳廓悄悄紅了。
傅從雪背着左今也踏在一片厚厚的雪地上,回答了左今也方才的問題:“我并不讨厭你。”
“盡管你父親奪我劍骨,盡管你謝家屠我滿門,可我其實并不恨你。”傅從雪心道。
左今也聽罷,不再作聲,隻默默伏在傅從雪的背上。
傅從雪一邊觀察着這片璇玑秘境,濯塵劍同時也在不斷出招,試探着天空中各個方向。
璇玑秘境脫胎于伏羲六十四卦,後續諸葛家的門生推算出了卦象的另一種演變方式,将其命名為璇玑秘境。
在這個秘境中,生門變作死門,死門變作生門,即使從死門僥幸脫逃,也免不了受皮肉之苦。
隻聽“唰”一聲,濯塵劍收劍回鞘,傅從雪背着左今也來到一棵榕樹下:“便先在角門休息一會,養精蓄銳,好為逃出生門做打算。”
傅從雪現在的身體隻是金丹期,體内積蓄的靈力不夠豐沛,傅從雪沒有把握帶着左今也突破生門的關隘。
就在傅從雪打算入定,重新突破一次煉虛期之時,左今也摸索着向前爬了兩步,一把環住了他的脖子。
傅從雪連呼吸都放輕了,他搞不清這是什麼狀況,左今也為何突然間與他如此親近。
可是很快,傅從雪察覺到,左今也在發抖,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這是毒發的征兆。
左今也将嘴唇緩緩湊到傅從雪耳邊,輕聲問道:“傅公子靈根被剖時,也是這般疼嗎?”
左今也覺得自己或許是要死了,她沒有想到小小的蠱毒會對凡人的身體造成這般不可逆的傷害。
左今也的七竅溢出星星點點的鮮血,擦去了,又有新的流下來。
左今也一直忍着,忍了一路,其實早在傅從雪背她的那刻起,她便痛不欲生,可是她不想給傅公子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