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明翌現在“腦子不好”是客觀的。沈頃潇等了一會,果然得到回複:
「得了……我還怕你多想」
「有事和桢哥說。我得躺了」
——也隻有明翌會想這件事。沈頃潇放下手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最近兩年,他們給清水空音慶祝,又給許沅慶祝,但沈頃潇十八歲那年,完全沒有這種事——那時他們剛剛出道六個月,還在試圖從出道時那片失敗的泥潭裡爬出來,沈頃潇的十八歲生日慶典是和回歸慶功酒局拼在一起進行的。那天下午,他先做了生日直播,之後馬上趕去酒局,敬了一圈酒後,喝得頭昏腦漲,跑到店外面吹風。
那時是十月,團體出道後第二次回歸結束,反響依舊平平。對東影這樣的大公司而言,出道成績和第二次回歸都如此不堪的話,今後的回歸很難指望。
那時人們都說M–Genie是個遲早要倒黴的實驗品,是東影拿來給照夜白的樂壇出道鋪路的墊腳石——M–Genie出道時的第一個行程獨辟蹊徑,去了“粒子音樂節”,而恰恰是音樂節開幕前一天,官方忽然宣布,他們的神秘嘉賓是帶着一張包含十二首自作曲的新專《照夜白》出道的、新晉戛納最佳男主角趙雪浏。
不早不晚,剛好在M–Genie出道前一天。
到底為什麼會撞在一起?沒人和他們解釋,而M-Genie出道的熱度,完完全全被照夜白的風頭蓋了過去。連續兩次回歸,始終人氣平平。直到沈頃潇十八歲生日這一天,跑出店外,對面大廈鋪滿好幾層樓的廣告大屏上,還是照夜白的戛納獲獎片《癡蟲》。
那部和趙雪浏說好可以一起看的電影。
他站在那裡,一直發愣。夜空被巨大廣告蓋得燈火通明,仿佛夜色都變成了白晝。
明翌出來看他,當時兩個人還說不上多熟悉,沈頃潇隻知道他為了這次回歸染了和Los一模一樣的粉色頭發。
他走過來,問沈頃潇感覺怎麼樣,需不需要先回去。沈頃潇靠着牆緩了一會,說沒事,不用,轉頭卻看到明翌把煙盒遞了過來。藍莓味。
“反正你成年了。”明翌說。
“韓漠桢真的讨厭這個。”沈頃潇沒接,隻是提了韓漠桢。——我知道你們的秘密。他原本如此暗示,沒想到明翌自顧自抽出一根點上,“他讨厭又怎麼樣,我還讨厭他呢。”
沈頃潇不知道怎麼回答,和接了煙過來,學着明翌點上,銜在口中,吸了一口,之後開始劇烈咳嗽。
咳了一陣子,才說:“你也是上個月才開始抽吧。”
明翌不置可否,沈頃潇又問:“扮演Los是這麼難受的事嗎?需要煙來——”
明翌卻指指廣告大屏,打斷他:“這就是你喜歡的那個演員?”
這下輪到沈頃潇不說話了。
“《癡蟲》。”明翌饒有興緻地念出電影的名字,轉過來看着沈頃潇的臉,輕聲地念了句:
“癡蟲。”
沈頃潇聽着他評價,還沒說話,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他喜歡照夜白的電影,練習生時就有人知道。逢院線必看。根本沒人猜得到是照夜白會從天而降,一開始就把M–Genie的路堵得嚴嚴實實。意識到公司把兩組藝人在音樂節上撞在了一起、而M–Genie似乎漸漸無力回天時,五個人特地聚在一起開了會,除了讨論第二次回歸的曲目風格,就是讨論了這個狗屁安排。
沈頃潇是最尴尬的那個人。
好在韓漠桢一錘定音,給他解了圍:“公司怎麼想,我們左右不了。他們廠牌間的交易也好,内鬥也好,我們還是新人,根本不可能搞明白。先做好能做的吧,做所有我們能做的,他是照夜白又怎麼樣——我們還是M–Genie呢。”
他們抱着這樣的想法,又努力了六個月,第二次回歸反響稍好,但總體來看,仍然慘淡。
站在照夜白的大幅廣告下,沈頃潇才終于看清這一切。
藍莓味的煙很嗆很嗆,大概是因為這個,才會不停地流淚,甚至開始想象假如沒有看過《畫春》就好了,假如從來都不想學舞就好了,假如留在故鄉就好了,假如沒有出道就好了。假如一切都停在十七歲和照夜白逛完城市的那個日子——就好了。
十八歲的那個夜晚,有許多第一次。第一次抽煙,第一次在隊友面前流淚,也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在那樣喜歡一個人的同時,那樣恨這個人。
M-Genie的成員們被韓漠桢鼓舞,都很想得開,就當是撞上其他公司的王牌歌手好了,隻需要再努力一點而已,屬于M–Genie的東西,不會輕易被半路殺出的家夥奪走。可是沈頃潇接受不了這樣。也是那天夜裡,他一邊掉眼淚一邊很窩囊地和明翌說着什麼“我去拿回來”。第二天M–Genie出演綜藝,沈頃潇第一次公開告訴所有人,“尊敬的前輩有很多啦……但如果是XXX前輩和照夜白老師的話,那我還是選照夜白老師。”
如果能利用照夜白,也會好受一點。畢竟照夜白很可能根本不記得他,對他“沒什麼印象”,但十三歲時第一次在熒幕上見到、十七歲時在現實裡首次見面、十八歲時流淚、二十歲時站在同一架攝像機前——這樣漫長的追逐,總要有一句交代。
直到在悉尼天文台與照夜白獨處的那瞬間以前,沈頃潇始終不知道,兩方出道的時間恰好前後腳,究竟是照夜白的意思,還是公司内部操作的結果。沈頃潇不願意相信是前者,卻還是愈發大張旗鼓地對所有人喊出自己的“喜歡”——仿佛這樣才可以稍微好受一點,不會有背叛了成員們的感覺,他的“喜歡”才有可能是名正言順的——他原本就不虧欠照夜白,卻隻有這樣,才不會讓自己覺得被虧欠。
直到表白的那個瞬間。
照夜白說“是為了有資格在音樂節上見到你”。
那時他不知道能用什麼詞來形容自己被淹沒的感覺,隻希望這真的是夢,是笑話。可是一整天過去以後,無論在天文台的山坡上,還是在飛往墨爾本的機艙内——他冷靜到自己都感到吃驚,那樣從容不迫地和照夜白聊着他了如指掌的事情,既不難過,也沒有被背叛的感覺,一切都像和老友簡單叙舊,聊聊隻有交情深的人才可以開口的舊事——好像所有這些見不得人的内心戲都從沒發生。
好像已經麻木了,已經習慣了一樣……好像已經沒有那麼喜歡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