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誰都不說話。

這是拍攝團隊租用的臨時休息處，有酒店大堂那樣寬綽，許多桌子和長沙發。夜裡九點，尚未收工，等下還有四小時左右夜景拍攝，沈頃潇裹着經紀人帶來的羽絨服，呆坐着，望着對面淺黃色的牆紙。

照夜白捧着食物走過來，問他要不要吃一點。是杏仁可頌，沈頃潇看着他走過來，心情已經開始别扭，食物的味道更是激不起興趣，臉色很難看地偏開頭，什麼也不說。

清水空音和許沅還在外面進行最後一段拍攝，王九川也在外面監督，反而把沈頃潇丢給了五分部。

他不搭理，照夜白徑自在沈頃潇身旁坐了下來，杏仁可頌包好放在一邊，另一手拿來的圓形盒子打開，居然是三文魚茶泡飯。鬼才知道在這個日理萬機的拍攝現場，他是怎麼搞到這種東西的——而且看起來還熱乎乎的，散發着柔軟噴香的鮮味。茶湯一定是不久前倒進去的，飯粒已經軟了。

“疼嗎？”照夜白一邊侍弄茶泡飯，一邊問。

“什麼？”

“胃還疼嗎？”

沈頃潇确實正在抱着腹部一動不動，身上貼着暖寶寶，但說不清那種微妙又煩人的不适，隻好說了句“不疼”。

照夜白把泡得正好的飯朝他遞了一下：“稍微吃一點？等下還拍的話……”

沈頃潇想吃歸想吃，可是下午那一出還沒從面上過去，扭開頭說了句“白老師吃吧”，繼續扮木雕。

“你先吃一點……”照夜白語速很慢，每個字都像鑲了磁石那樣沉，“吃好再和你解釋，不然又要開始想這些那些的，就吃不下去了。”

沈頃潇聽了，接了飯，但隻是不想糾纏，也并不好奇照夜白又會編什麼出來搪塞，勺子在飯中央慢慢攪着，道：“也是今天第一次知道我面子有這麼大……先要讓白老師哄哭我，又要您親自哄我吃飯。要不要再講個笑話？表白聽膩了，換一個。”

照夜白居然點頭道：“這次想聽什麼？LK娛樂的醜聞，穹界的談判方案，還是侯大導演的黑料？”

“白老時一講笑話怎麼和三流營銷号似的。”沈頃潇瞥他一眼，舀了一勺送到嘴邊，“講你自己不好嗎？剛剛怎麼在那麼短時間裡想出脾切除這個細節的？我記得你是音樂劇專業的啊，難道還上過創意寫作課？”

照夜白搖頭糾正他：“不是音樂劇……是音樂學，再說我也沒讀多久，現在還在休學呢，一直沒時間。”

“轉專業吧，”沈頃潇說，“侯磬那邊正缺你這種人才。”

照夜白有好一陣子沒說話，垂着眼簾，也沒有看沈頃潇。

安靜了好一會，連沈頃潇都覺得不對勁，一手端着碗碰碰他：“挺好吃的……白老師吃不吃？你買了你自己那份吧？……還是說這是你的那份？”

“沒有，”照夜白仿佛被他忽然叫醒了一樣，“我自己有……剛吃過了。”

沈頃潇看看他，覺得照夜白狀态不太對：“是我說錯話了吧？不該讓你講笑話……先不吃了，你再說點什麼我哭回來。”他把碗往旁邊小桌上一撂，人也坐正了，“說吧。”

照夜白奇異地看着他，但表情沒什麼波動：“剛剛在海邊不是問你了嗎，‘MV重要還是我重要’，你說是MV。”

沈頃潇眨眨眼：“您最重要，白老師。”

照夜白歎了口氣，像很無奈似地說：“你真的說我更重要的話，我也不會和你說這些事情。是你要哭，又是那麼油鹽不進的狀态，讓你感受情緒，還對我繃着，繃給誰看？有什麼好處？說MV重要，又哭狠了自己受不了……潇潇，我說過你不适合當演員，把力氣下給這種工作，你真的不如逼自己做點别的。”

大概是親耳聽照夜白說這樣的話，沈頃潇呆了兩秒，張了張嘴，忽然感到練習生時期那種百口莫辯的感受又回來了——照夜白說的是對的，這是一切事實中最可怕的部分，是他沈頃潇要借用照夜白完成自己的戲份，他真的哭了，鏡頭幾乎等于完美，尤其望向鏡頭、還有回頭看照夜白時的兩次眼神。可是照夜白說的這些，也沒有一點錯誤。

他愣着，照夜白也不說話，讓人極其難受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沈頃潇喉結滾了一下，直覺告訴他不能等照夜白救場——他确實蹭過，确實利用過照夜白的耐心，但是，現在不是撒嬌的時候。

示弱仿佛隻是另一種更讓人惡心的撒嬌。

“白老師……”他艱難地試着再度開場白。

照夜白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我狀态不好，”沈頃潇開口，坦率得自己都有些吃驚，“但也沒有完成得很差。愛豆隻需要做好鏡頭前的部分，您也幫我做到了，還替我弄了飯，很感激。”他說着，把飯拿過來，再吃下一口，“您身上和家裡的事，我沒資格參與，但如果您樂意講，我也洗耳恭聽。”

照夜白瞄他一眼，“不用客氣。隻是也沒想到你哭那麼厲害，還以為是八點檔裡家破人亡了呢。”

沈頃潇輕笑，咽下這一口，點頭道：“我家确實是破的，不過，家破人亡這個詞，還要您和我兩家才組得起來。”

他聽到照夜白蓦然沉重的呼吸聲。

但根本不打算收回這句話。

“家破”是照夜白先說的。自己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