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獄。
陸栩領着王捷在隔壁牢房安坐,駱子期一人進了彭裕的牢房。
說是牢房,比起大理寺明獄,可實在算不上什麼好地方,一個綁成十字的木頭架子上,彭裕的雙手都被縛住,瞧着面上沒有什麼傷痕,隻有手腕處被綁的已經開始滲血。
但到底不是舒服日子,彭裕滿頭都是虛汗,連大口喘粗氣地力氣都沒有,隻能張着嘴任由呼吸自己一進一出。
“彭大人。”駱子期走到彭裕身前,輕輕喚了一聲。
彭裕微微翻一翻眼皮算是回應。
似是因為瞧見駱子期笑的客氣,中間還隐約摻雜着一絲敬畏,彭裕心底又翻騰出一絲希望來:“駱少卿,快,快去告訴聖上,微臣在這兒啊——”
最後一句,彭裕已是對着駱子期身後的虛空在喊,仿佛那湮沒在黑暗的轉角裡能走出身穿九爪龍袍的天子。
隻可惜,那暗處空無一人,一切并不會如彭裕所願。
“彭大人,本官出現在這裡,您當真不知為何麼?”
隻這一句話,便瞬間将彭裕的所有幻想擊個粉碎,他垂着腦袋,仿佛脊柱都已經被人抽幹淨了。
“彭大人,錦衣府到底是個什麼行事作風,您真的不清楚麼?若不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您以為您能好好的在這裡同我講話?”
彭裕沒有回應,但駱子期的餘光卻瞥見他的指頭微微動了動。
“上刑,也是費力氣的。”駱子期将目光落在彭裕手腕處的紅痕上:“現下錦衣府連上刑都懶得上,不過是他們手裡的東西已經充足到已經不需要您供詞了。”
“但本官知道,彭大人手裡還有東西,是錦衣府沒能查到的,這才特求了陸少府令來見一見彭大人。”
“彭大人,多想想夫人吧。”
駱子期說完這些,連給彭裕思索的時刻都沒有,轉身就出了牢房。
陸栩緊跟其後,疑道:“那天晚上,彭裕對新姨娘的維護是有目共睹的,你怎麼用他夫人來威脅他。”
“彭裕今年幾何,你可知道?”好不容易能有陸栩不知道的事,駱子期臉上生出一絲傲氣來,挑眉問。
陸栩一臉不解,卻依舊乖乖作答答:“五十又二,這又如何?”
“那彭夫人呢?”駱子期自動無視了陸栩的疑問,繼續問。
這答案陸栩不知道,倒是一直跟在身後的王捷答:“四十又七。”
“對喽。”駱子期像是提問學生的夫子,贊許的将聲音拖得很長。
“這與他們的年紀又有何關系?”陸栩不解。
“沒什麼關系。”駱子期笑的狡黠:“隻不過因為過去了很久,所以像你這種那時還未出生又對這些坊間傳聞不感興趣的人,這故事就陌生的很了。”
故事其實很簡單,也很俗套。不過是青梅竹馬,郎情妾意,郎君在上好的年紀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這樣俗套的故事依舊沒能讓陸栩明白:“據我所知,彭裕雖算不上是美妾無數,但寵妾滅妻的名頭也算是響當當了。”
“是。”駱子期承認的爽快:“但新婚燕爾,也總有如膠似漆的前幾年,你知道這一切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麼?”
這回連王捷都不知道答案了。
“二十年前。”陸栩聲音低沉,表情神秘:“同年還有另一件大事,當時還是京兆府少尹的彭大人在家中遇刺了。”
“啊?”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消息當真是讓陸栩聽的更糊塗了。
“當年咱這裡面的彭大人,可是一位人人瞧了都要駐足回眸的美男子呢。”駱子期笑道:“就從那以後,彭大人府中一連進了三位美妾,彭大人也就從那年開始……大腹便便。”
這東零西碎的消息倒是為陸栩拼湊了一個模糊的大概。
“聽說當年,有一位從封地來的郡主瞧上了彭大人,又聽說當年的刺殺并不是對彭大人。而是對……”
“彭夫人。”陸栩恍然:“所以你才說……”
“孺子可教。”駱子期笑的很滿意,仿佛是一位瞧見自己學生中了會元的先生。
“可是你又怎麼能确定,彭大人這麼多年的虛與委蛇,是不是真的心意已變?”陸栩仍有疑問。
駱子期不以為然:“彭夫人與那新姨娘到底是在明獄關着呢,若彭大人平時真的寵妾滅妻到無法無天,想必不是獄中此時的這番光景。”
駱子期家中雖然隻有他和祖父兩人,再多一個女眷都沒有,但跟着祖父辦的案子多了,知道的人情冷暖也多了。
那被彭裕當場維護的“愛妾”在獄中一點恃寵而驕的模樣都沒有,唯唯諾諾的和普通的丫鬟沒有什麼區别,倒是彭夫人說一不二,一個眼神就能讓在場所有還在抽噎的男女老少噤聲。
這樣的夫人,在彭府會時時刻刻被寵妾仗着彭裕的勢挑釁?
駱子期可不信。
隻是這番道理駱子期沒有講給陸栩,他口中一言以蔽之的“這番光景”是什麼樣的光景,陸栩也沒有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