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子期厲聲質問。
若無狀書,自然無人上告,那這莫須有的罪名也就沒有機會往駱子期頭上安。
這事其實是很要緊的,但房啟瞧上去卻并不緊張,或者說……
他并不在乎。
若是手中又把折扇,房啟幾乎都要緩緩的将身子搖起來:“駱子期,你在質問上官?”
這樣的問話,幾乎和街頭的無賴沒什麼區别。
駱子期心中盤算的飛快,卻絲毫不表露在臉上,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仰頭問坐在堂上的房啟:“那敢問大人您,何人狀告于我,又因何罪名押我于此?”
這不是堂審,不是三司會審,簡直像幾個小童坐在石墩上拌家家酒,你來我往的鬥嘴皮子。
陸栩琢磨出一絲不對勁來。
他雖沒有這樣大大方方的擺過堂審,但他審過疑犯,也聽駱子期審過疑犯,從沒有過用這樣不痛不癢的話來……消磨時間的。
消磨時間?
有念頭在陸栩腦海中一閃而過,眯着眼将在場所有人都打量個遍。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伶牙俐齒的駱子期身上,除了一個人。
那個站在最靠外的捕快,手緊緊的攥住那根屬于他的殺威棒,目光從未往裡瞧過。
陸栩招來王捷,低聲吩咐了兩句,王捷領命而去。
堂上的辯駁還在繼續。
忽的有個聲什麼響,遠而悠長,仿佛是對面山巒裡的寺廟晨起而鳴鐘。
那對堂間鬧劇不感興趣的捕快突然轉頭,目光炯炯的不知瞧向了堂上的誰。
明明無人與他對視。
“當——”
那鐘似乎在動,這回聲音近了許多,足以讓所有人都同時噤聲。
“是喪鐘!”苑白勞最先反應過來,顧不得許多,起身望向遠方。
那鐘在不同方向又響了三聲。
又等了許久,靜默的間隔遠超過兩聲鐘響間隔的任意一次,衆人才開始三三兩兩的低語起來。
站在堂上的這幾位,連同簾子後面的蕭璟欽都看向了苑白勞。
禮部掌管着皇家婚喪嫁娶一切大小事宜的置辦,此時所為何事,他最應該清楚。
苑白勞先向簾子後面的蕭璟欽躬身行禮後才道:“喪鐘禮,聖上大行九響,太後或皇後千秋七響,親王歸天五響……”
“難不成……是十三王爺?”
靜默中,不知誰小聲提了一句。
十三王爺帶兵征戰在外,已經許久沒有歸京了,雖每每都是捷報傳來,但戰場上畢竟刀槍無眼。
隻是卻不能這樣猜測。
又一小吏跑進來,伏在苑白勞的耳邊說了句什麼。
苑白勞聽完,卻像是長舒一口氣,對衆人道:“是褚王。”
褚王是當今聖上最小的弟弟,未及冠禮就動身去了封地。
聖上并不喜歡這位弟弟,是朝野盡知的秘密。
苑白勞的一句話換堂内重歸靜默,衆人都左右看看旁人,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三司會審要何去何從。
即便褚王再不得聖上歡心,這麼多年到底還是親王加身,而不是被什麼無妄之災打回的白衣。
聖上心思千變萬化,讨厭活人卻不一定讨厭死人。
最終還是苑白勞打破平靜,再次對着簾後的蕭璟欽拱手作揖道:“王爺,您看今日不若就先到這裡,臣尚需去安排褚王後事。”
簾後的回複隻頓了一刻:“好,此事擇日再審。”
蕭璟欽率先離去,堂内人三三兩兩的散着,駱子期也被捕快們押着,送了回去。
隻剩陸栩留在原地,沒有離去。
王捷站在堂外,本欲迎入堂内,卻瞧見陸栩的一個手勢,一閃身不見了人影。
等爐中的新香最後一節也燃盡了,王捷才回來,道:“大人,怎麼不走?”
“人呢?”陸栩安坐在原地,右手指肚輕輕摩挲着太師椅扶手上的雕花。
這雕的是山茶,一簇一簇,開的盡興。
“已押回錦衣府,随時可以提審。”
陸栩的目光還停留在那太師椅扶手上雕花:“沒人瞧見吧?”
“沒有。”王捷答道:“小的們動作很利落,不至于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小事?”陸栩面上的冷笑轉瞬即逝,目光一寸寸上移,最終與王捷對視:“今日那喪鐘你可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