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筠在一旁看着太醫有條不紊地施針,過了好一會兒,太醫将銀針悉數取出來。周筠分明看見,那銀針變了色。
“太醫,殿下如何?”雖然大概猜到了,但周筠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畢竟,皇子中毒,并非小事。
太醫這才注意到周筠,他朝着周筠躬身一禮:“殿下身上餘毒未清,大動之後還喝了許多酒,這才緻使餘毒發作,下官已替殿下施針放毒,過一會兒再讓人煎了藥,喂殿下服下,連服五日,應當就好了。”
“餘毒。”周筠喃喃着,猛然想到什麼,心下一驚。
謝懷澈十歲的時候,确實中過毒,聽聞當時中得毒深,都快要死了。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徹查,結果下毒的,竟是謝懷澈宮裡的人。周筠記得,卷宗上寫,此事過後,重華殿上下都換了人。
可方才,謝懷澈說的,明明就是,“後來啊……本皇子就将那些狗奴才都殺了。”
若是真同周筠想的那般,那謝懷澈當真是深不可測,那時候的他才十歲,下手便如此狠辣。
“有勞太醫。”得知事情始末,周筠并沒有半分安定的感覺,反倒覺得脊背一陣涼意。
當時隻覺得謝懷澈背後無人,這毒,分明就是有“人”指使,陛下卻隻懲戒了重華殿的下人。如今看來,這“人”,怕不就是謝懷澈本人!就連柳慈都說,他是個喜怒形于色的人,足見城府之深。
夜深,宮女已經替他謝懷澈換了幹淨的衣裳,喂了藥。
“公子若是覺得疲累,可先至偏殿歇息。”宮女上前,同周筠道。
“好。”周筠應聲,回看了一眼謝懷澈,轉身同宮女離開内殿。
偏殿早就燃了炭,周筠屏退下人,脫了外袍躺下,可被褥是冰冷的,周筠躺着,好久都未睡着。将近蒙蒙亮的時候,被外頭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
周筠起身,穿戴好出去,宮女朝着周筠行禮。
“殿下可醒了?”
“是。”
天是晦暗的,雪是靜谧的,方才的一陣嘈雜仿佛夢中一般,天地又重歸于寂靜。入殿内,先聞到的是一股藥草的澀味。謝懷澈半曲着腿,一隻手搭在上頭,靠坐在榻上,氣色已然好多了。墨黑的發披散在身後,有幾縷落在前頭,炭火足,他隻穿着中衣,領口還微敞着。宮女正端了藥在跟前候着。
瞧見周筠,謝懷澈笑了笑:“昨日吓着你了吧?”
“殿下無事便好。”
“無事,老毛病了。”謝懷澈垂眸,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藥盞,将碗中的藥一飲而盡。深色的藥液順着他白淨的脖頸緩緩流下。
周筠此刻看謝懷澈,已然變了心境,皇宮裡的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殿下身體微恙,國子監那邊,今日……”周筠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謝懷澈打斷了,“身體已無礙,過一會兒,用完了早膳,一起過去吧。”
謝懷澈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還有些輕。但周筠并未再說什麼。
待早膳置好,周筠再見到謝懷澈時,他的臉色看着已經好許多了。周筠坐下,看向他的臉,可以看見口脂的痕迹。
兩個人一同去國子監的路上,周筠能明顯感受到,謝懷澈的腳步有些軟,不似從前那般。
皇宮裡,沒有一個人是簡單的,亦,沒有一個人是容易的。
——
轉眼歲首。
“小心些,這些衣裳都是公子進宮時會穿的,若是殿前失儀,大家都吃罪不起。”
月容走在前頭叮囑着。
“是。”身後的婢子應聲道。
稍遠處,秦妙雲正從廊道上過,聽見這話,腳步一頓,看向月容她們一行人,面上并無情緒,隻不過手心已經攥出血痕。自周策離開,周筠入府,短短兩月不到,府裡的人,近乎已經将周策忘幹淨了。
“夫人。”身邊的嬷嬷見狀,有些擔憂地喚了一聲。
“走吧。”秦妙雲看着她們消失在廊道,才出聲道。
月容端着衣裳急沖沖地進門,周筠正坐在書桌前看許玉林編纂的《嘉祐政要》。
“公子,過兩日便是歲首了。這是前兩日訂好的衣裳,奴婢為公子選了幾套,要不要試試?”月容走近問道。
周筠擡頭瞥了一眼,一共五件,随手一指:“就那件吧。”
一件碧水綠暗紋錦袍,銀狐大氅,搭着一條白玉腰帶,一雙白鹿皮靴。既不會太過顯眼,也不會太上不了台面。
“是。”周筠的脾性,月容最是了解,她最不喜在這些上頭浪費時辰。不過周筠一身好皮囊,穿什麼都好看。
“公子,不好了!”外頭的聲音忽然響起,由遠及近,周筠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