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搖頭,道:“我沒有在指責你。因為說到底,我隻是在問你一個問題,狂死郎作為那麼出色的劍士,為何隻教你當花魁?”
“什麼?”
光月日和有些難以置信,原來她們還在這個問題上打轉。
路希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看着小紫,問:“凱多是怎麼占領和之國的?”
光月日和:“……”
她猶豫片刻,還是答道,“他與黑炭大蛇聯手,打敗了守護和之國的光月家族。”
路希一拍手,道:“是吧!他是用武力征服的這片土地,而不是當花魁。”
光月日和:“……”
路希繼續問道:“光月家族為何失敗?”
光月日和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烏塔注意到她的沉默,主動替她答道,“我知道,因為光月家族打不過凱多。”
路希鼓掌:“烏塔滿分!”然後她重新看向小紫,道,“他們也不是因為花魁當得太失敗,以至于民衆不喜歡轉而支持凱多。光月家族——光月禦田與其武士,和凱多與黑炭大蛇進行的是一場實打實的戰鬥,牽扯到國家這個層面,或者說,戰争更合适。”
“各自的兵馬,武器,自身的武力值以及必要時刻用上的詭計。他們比拼的是這些,而并非是可以成為花魁的美貌。凱多勝出了,于是他得到了和之國,掌控了這個國家國民的生活。”
“現在,小紫,我問你,你心系這個國家的百姓,你覺得他們過得很辛苦,十分艱難,你想要改變這種情況,于是當你成為花魁,你做了這個身份能做到的一切。但是這一切,真的能解決和之國的困境嗎?”
“僅僅隻是作為花魁,隻擁有一張臉的你,能打敗凱多嗎?我明白,你也一定知道,答案是不能。甚至,你都沒法反抗前來坊院指名你的客人,不僅因為你要從他們手中騙取錢财,也因為你是被他們選出來,服務他們的好看物品。你必須低聲下氣、好聲好氣地哄着他們,因為一旦他們有所惱怒,便随時可以離去,或是指名其她女人。”
“而狂死郎,我想,你将騙取過來的錢财贈予貧民的事,他一定知曉,畢竟你依賴他而活,是他傾盡全力将你培養成這種模樣,你們關系必定不錯,他剛才是那麼的想要保護你。你要怎麼瞞住他?”
“可狂死郎,同時也作為黑炭大蛇的護衛。你的行為可說是對大蛇的大不敬。因為他本身就是為了報複這個和之國才成為将軍,那他必不可能希望底下的貧民過上好日子。你的行為昭示着對他的反抗。但顯然,狂死郎沒将這事說出去,因為你還是最受歡迎的花魁。”
“若他并非忠誠黑炭大蛇,那麼,他算是站在普通民衆這邊的嗎?”
“倘若是站在普通民衆這一邊,那他必定不滿大蛇與凱多的統治。既然如此,他需要的是什麼?能打敗大蛇與凱多的是什麼?”
這個答案,即便不用路希親口說出來,小紫也相當明白。是武力。甚至在這之前她就明白,因為她要花費二十年等待的,就是能打敗凱多的人。
路希看着她,道:“是能夠打敗凱多的武力啊。”
她繼續問下去,“那麼,把你培養成花魁,究竟有什麼用?”
“狂死郎本身也不是因為過人的美貌被大蛇選中成為護衛,而是因為他過人的實力,甚至可以說他長得相當奇怪。他、他們,狂死郎、大蛇、凱多,這些人都明白,隻有強大的實力才能說上話,才能助自己得到權力與威望。”
“可是,你卻隻是個花魁,他從來沒有教過你劍術。你覺得,他真的在乎你嗎?他真的在認真照顧你嗎?”
“就算有可能,你并沒有用劍的天賦,無法成為像狂死郎這樣出色的劍客。可是,一個毫無反抗之力,隻能任人點評、打量、搶走、作為玩物的花魁,與一個好歹有自保能力,可以用劍反抗的武士,哪一個更好?”
“十三歲,過着很艱苦生活的你或許不明白,但當時,明顯是成年人,經曆過凱多竊國之事的狂死郎,會不明白這些嗎?他為你做出了選擇,讓你成為一名花魁,讓你誤以為自己踏上一條十分有價值的道路。”
“……”
不是這樣的,光月日和咬着嘴唇,隻想把一切真相說出來,狂死郎是父親的家臣,是不會……
然而路希的話依舊殘酷地響起。
“他當然是很明白的,正如我先前所說,弱小之人沒有話語權,于是狂死郎強大到被黑炭大蛇選中,因為愈接近敵人,愈能了解敵人的動向與打算,為自己這麼的勢力做準備。隻是,這個反抗的勢力,不需要你一個女性罷了。”
在第一次看見小紫的時候,路希就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并非是因為讨厭小紫這個人,也不是單純的相性不合,她沒法具體說明這種感受,好像是當時所發生的一切組成了這種感受。
人們的呼喊,小紫的自傲,花魁這個詞的真正含義,後來她看了一眼芙麗那,總算是明白了。
芙麗那同樣是一個好看的女人,有着能和花魁小紫一較高下的容貌。但在此之前,她、烏塔、大和,船上的所有人,從沒有因為這點而對她有過特别的誇贊,她也沒有因為這幅容貌而得到特殊待遇。
貝格在不聽芙麗那話的時候永遠都不會聽她話,不會因為她長得好看就說,好吧,那聽你的。路希也不會因為芙麗那長得好看就多看她一眼,于她而言,長相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而且好看與否通常用于形容物品上,她總覺得用在評價一個和她同性别的人類上有些不禮貌,因此更不會說點什麼。
甚至她對芙麗那的第一印象是沒有印象,因為此人可以一拳被她打飛,實在是弱小到有點不堪一擊。
船上的船員也沒有人會用評價物品或是寵物的态度來點評芙麗那的長相。要知道,芙麗那是她們的航海士,兼職船長保姆、兼職心理醫生,能當戰鬥員還能當船匠,總之不是什麼被挑選的東西,她沒有必要用容貌來讨她們的歡喜。
隻有下位者才需要用容貌來取悅他人。而下位者,也往往意味着,失權之人。
可是,當她看見小紫時,對方甚至是有些自傲的。她自傲于自己的身份,自己所處的位置,正是這種驕傲的态度,忽然讓路希覺得,有點不舒服到難過。
小紫同她一樣也是個女孩,而這世間分明有那麼多路可以走,為何她偏偏走上這條失權之路?是無能為力,隻有花魁這條路可以走嗎?那為什麼又會出現花魁這條路?是誰讓這條路誕生的?又或是分明有其它路,卻被一些男人的手遮蓋住。
路希看着路旁那麼多歡呼的男人,她又想起古伊娜的話。
——我想,和之國一定沒什麼女性武士。
她忽然覺得,小紫是這個國家女性的縮影。
當一個女人因為容貌被選中,被男人們評價為可以成為花魁時,那麼在這個國家必定會有其她無數個失權的女人。這甚至并非可能是凱多帶來的,而是在凱多到來之前,就存在的事情。
因為凱多顯然讓和之國所有人都陷入了失權的境遇。而即便如此,失權的男人依然可以去遊廓找女人尋歡作樂,以求慰藉。而女人即便陷入相同的失權境遇,還得繼續堅強,繼續微笑,繼續溫柔,出賣自己的美貌與情緒來勸慰男人。
狂死郎就不是什麼好人,路希心想,哪有好人專門把十三歲的女孩培養成讨好男人的工具啊。更别提他還掌管着一個坊院,那裡面還有無數個和小紫相同境遇的女人了。
小紫和那些女人真是被他騙慘了,路希很是憤怒,而光月日和因為她的這一番話,也同樣陷入了差不多的情緒。
“你說什麼?!”
光月日和難以置信地盯着路希,她可是和之國的公主,無論如何都是會被需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