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半間修二來到六本木時,新鮮的事物逛的我眼花缭亂。港區聚集了大量的外國居民,在街道上碰到與東方人樣貌完全不同的存在、又或者是高談闊論講着異國語言的景象十分普遍。比起這些華麗過頭且奢侈顯眼的地方,半間修二卻指着各種挂着霓虹招牌的迪斯科舞廳表示:“這種地方無論誰騙你進去都不行,知道嗎。冒失鬼鶴小姐。”
“重點是這個嗎?!在這個時候意外的警惕啊?!”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對舞廳有如此的成見,但看到半間一本正經的表情倒也不差。想必對方是真的遇到了什麼不好的小道新聞所以對此深惡痛絕的緣故,我在激烈反應後選擇附和了他的提議。“啊,我對這種舞蹈沒有什麼興趣......”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對了——旁邊就是六本木新城。目前還在建設中,據說2003年就會徹底建成哦。”半間修二吹着口哨一副對這邊路徑很熟的樣子。“反正就是一堆有錢人會紮堆住進去的地方就是了。”
“是嗎?那個時候剛好趕上畢業典禮呢。”我按着日子算了算,索性提出了個自認不錯的建議。“啊,到時候修二來陪我到港區這裡挑畢業禮服吧——”
“......哈,我嗎?”半間修二原本自信滿滿的神情,逐漸化作了難掩的慌亂。仔細一想,這樣的提議确實有些唐突,我連忙認真地解釋了起來:“這不是感覺你對港區很熟,而且還蠻熱衷觀察六本木建設的樣子?話說,六本木新城建成後究竟會是什麼樣,真期待呀。”
“啧啧,倒也不必這樣激動。我的老爹以前在這個地方做過活而已。”半間修二此刻恢複了一如往常的表情。“而這裡也不過是富人之間的遊戲,他們總會為自己的欲望付出應有的代價,随後這份代價就會變成他們累贅。”
“聽起來意外的深奧......”
話雖如此,我卻十分容易想起Mucho,大概是因為我唯一聽到有人叫某個人“少爺”的程度吧。東京本身在日本的消費水平是最高的存在,每年大量的“上京”人數壓得這座城市都要喘不過氣。能夠活在臨近中心的我們,某種意義上肯定也在被地方的孩子們羨慕着。可是這樣的生活真的值得羨慕嗎?——至少在半間修二身旁,我不認可絕對的答案。
“哈,非要說就是泡沫經濟的錯,讓他背鍋吧。”半間修二像是提到了什麼不太想提到的回憶,一抹唇便放棄了思考。“我說,你真不想去東京塔下看看嗎?”
港區芝公園内屹立着的紅白色鐵塔,高聳入雲,直穿雲霄。聽說自打建成便稱為世界上最高的自立式鐵塔,也屬于東京的标志性景觀之一。秋葉泛黃,被殘風卷得七零八落,我們兩人站在人行天橋旁,即使離着老遠也依然能将塔的大半個身子攬入眸眼之中。
我撐着扶手踮起腳,望着這副景象禁不住感歎起來:“總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那你的要求還真容易滿足。”
半間修二比我大不了幾歲,在颠三倒四毫無邏輯的語言裡,誠然,辨别他的謊話是非常困難的。我隻好不管不顧将半真半假、宛如嘲諷般的話,全數都當做真言來聽。
“如果靠近塔,就會想要上到最高頂,如果想要上到最高頂,就從看塔變成了看整個東京。站在這裡,我們又能看東京又能看到東京塔。難道不是一舉兩得嗎?”
“最高頂不好嗎?”
我沖着提出反問的家夥翻了個白眼:“最高點、最高點。總會說些表面工作的話。那上面多冷啊!看看你自己穿着什麼,你覺得這一身上去待着不會感冒?”
秋風适時地沖我二人襲來,把我兩人的發型糟蹋了個幹淨。半間修二在這種季節依然穿着寬松過頭的單薄白色T恤,腳上還踩着雙拖鞋。雖說他被風吹到頭發卷曲,他卻依然悠閑自得雙手插兜,我則做出了在這個季節裡人類的本能反應,打了個冷顫。老實說,剛準備繼續罵他不要在天橋上擺造型的時候——
“啊,風把什麼東西吹進眼睛裡了。”
報應,這就叫做報應。
半間修二狹長的雙眼忽然閉緊,本人還試圖用手直接擦來擦去。我看着他這副舉動,自己的憤怒瞬間跑題:“蹲下來點!你剛用手摸了欄杆很髒的!”
他相當聽話地半蹲下來,隐約還表露出某種可憐模樣。我歎口氣放緩情緒問道:“哪隻?”
“右邊。”
我用手扒開他的右眼,确實是有泛紅的迹象。我湊上前去盡可能放輕地吹了吹他的眼睛:“怎麼樣,好點沒?”
“......騙你的~?”
他眨了眨眼,許是輕松了不少眉角也垂了下來。猛地睜開雙目後笑盈盈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瞧了眼他那确實因異物殘留而帶着血絲的瞳孔,歎了口氣:“是是,下回還想騙我的話記得一五一十交代自己的問題後再騙。”
“诶?這個時候反而不生氣?”
“不不,這個時候完全沒有必要生氣。”
我尊重他的耍帥借口,是因為我尊重他選擇的生活方式,恰如我與龍宮寺堅開頭相處的那段日子。完全搞不懂這家夥怎麼會這麼倔,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男生自尊”?我雖不至于像春玉那樣一定要先行抨擊男生的可悲,但或許這就是半間修二習慣性為自己帶上的生活假面。
我和半間修二的牽扯約是全然不同的彼此中,帶着相似感。一個對說謊擅長過頭,一個對真相極其敏感。但兩個人都互相遷就着對方,導緻謊言可以化為真實,真實也能化為謊言。他不想讓我猜到,我卻隐約有所察覺。這本身就是天然形成的反應,算不上什麼腦力追逐,想來或許,有些東西不到時機便不應該被捅破。
“不過,說到底,你到底想要吃什麼,鶴。”半間修二與我對視了半晌,随後他先松開了握着我手腕的手。我笑着看向他,他卻不敢與我的視線對撞,那眼神跌跌撞撞飄到了東京塔上。“你說有錢到底是真有錢還是假有錢?就你這個年紀能有錢到什麼地步,還不如去吃蓋飯。”
“我既然叫你來要請你客,才不是為了讓你在六本木吃蓋飯的!至少要好好選個牛排意大利面還是甜點......”半間修二好像對這個提議十分不屑,我卻對此完全不挑剔擡起手捏住了對方的後頸。“說什麼胡話呢!就算你的錢是大風刮來的、瞧不起蓋飯拉面的話是要給全國農家戶賠禮道歉的!”
“痛痛痛痛!這裡真的很痛啦!”——半間修二被我猛地加重手勁偷襲到,不顧顔面地大呼小叫起來。我眨眨眼自言自語道:“活該。你這種真話假話混着說的,就應該接受這種程度的‘洗禮’才對吧。”
“雖然這麼說鶴的手勁卻放輕了呢~真好啊。雖然看起來是個冒失鬼,但是會做‘天使的洗禮’這樣的?”
他的聲音輕浮到了一種正常,如今我也算是習慣了這家夥說話的語氣了:“天使也是會吃蓋飯的!走了!”
就這樣,在六本木的正道上半間修二将我半拖硬拽進了一家看起來裝潢簡約但人氣蠻盛的丼飯店。雖然沒有達到排隊的地步,但進入店家隻剩店門口料理台處,四五個位置可以坐。半間用鼻子嗅了嗅,似乎對這裡的味道相當滿意。最後我點了店家推薦的招牌“豬排勝丼飯”。而修二本人則點了經典款的“雞肉親子丼”。
當兩碗綻放着奪目金色蛋液的蓋飯端上桌時,你根本很少考慮店家究竟是用什麼醬汁來做這碗成品的了。一道飯菜吸引了食客的目光是最基礎也是最絕妙的本事,在最基礎的本事上,提升味道,則是後來才需要考慮的打分項目。可當順滑的蛋液裹着肉汁緊鎖着的肉塊,在充滿鹹香的口腔中帶着絲滑的微甜,我不禁享受地閉起眼:“絕了,真好吃啊!”
“呀——沒想到還有小姑娘這麼喜歡?”
店長大叔咯咯笑着,我臉上染了紅暈,側目瞥着半間修二,哪裡想到對方也在看着自己的吃相微笑。我羞惱不已,點着半間面前的碗盡可能用惡狠狠口吻道:“快點吃,不然涼了就會差點味道!”
“嗯——果然鶴,你是冒失鬼,吃蓋飯就能滿足也太奇怪了。”半間修二擺出了相當成熟的表情開始品鑒面前的親子丼,我氣到踹了一腳他的椅子:“你這家夥至少要學會珍惜當下好吧!”
半間修二雖然出言惡劣,可也被美味征服到護着碗與我一起大吃特吃起來。一切美好到使我覺得不會有任何事物來打擾我現在的心情,直到我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又拍的時候。我才本能回過頭去望向那個打擾我享受餐食的罪魁禍首——
精緻的一雙鳳眸直接對上了我的眼,對方眼底深藏不露的笑意反而根本讓我看不懂對方真正的情緒。雖頭頂及大部分發色皆是純黑的,可兩條麻花辮卻被挑染成了金黃,仿佛有着種蛋液被沾染上去的錯覺。對方胸前挂着在街道邊櫥窗裡才見過的羽毛項鍊,底配白底襯衣,促使那條項鍊更引人奪目。仿佛是商品促銷的手段般,故意使這條精緻高昂的項鍊變得惹眼。當我兩視線對上的刹那,面前人的笑又深沉了幾分。可這種笑容總讓我有種如芒在背的不适感,比起半間的笑更像是某種武器。如此,我抹了一把嘴,坦率直接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