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數月,兩人都憔悴了許多,一個滿臉胡茬,面容滄桑,一個神色暗沉,眼眶凹陷。
重晚晴一直在期盼着重翊回家,見到對方邁進門的那一刻,心頭分明是雀躍的,可相視片刻後,鼻子突然就酸了,她撲到重翊懷裡,喊道:“嗚...師兄...你怎麼成師叔了...”
“晚晴...” 重翊碰到她瘦弱不堪的身子,萬分心疼,道:“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是沒有好好吃飯嗎?”
“我吃不下東西。” 重晚晴擡頭看着重翊,兩眼發紅,“師兄為何去了這麼久,扔我一人在家,你怎麼忍心。”
“我當然不忍心。”
重翊也紅了眼,他前腳回府,後腳就去了重晚晴住房,結果看見的卻是空無一人的寝屋,裡頭零星散落着幾件家具,地上狼藉雖已被清理,但從鋪塵的案桌能看出,房間已經無人出入數月。這番場景重翊并非沒見過,重夫人發怒時,常把重晚晴的房間掀個底朝天,小時候,她經常因此事“無家可歸”,跑去投靠重翊。
“對不起,這種時候沒陪在你身邊。” 重翊輕聲安撫道:“可是,即便是和師母起了争執,你也要好好休息吃飯啊。”
“先不說我了...” 重晚晴吸了吸鼻子,踮起腳,摸了摸重翊憔悴的臉頰,道:“師兄,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與你同行的弟子,明明早早就回來了,我從來都沒和你分開過那麼久。”
“對不起…” 重翊神情暗淡,欲言又止,道:“這次回來,以後我都不離開你。”
重晚晴心窩一暖,又笑着打趣道:“說得輕巧,人家說了,小時候感情再好,長大了就不一樣了,等師兄你成了家,哪還能跟着我轉。”
重翊不帶猶豫,語氣肯定地道:“可以的,師兄不打算成家。”
重晚晴不以為然道:“等你遇上喜歡的姑娘,再說這句話也不遲。”
重翊聞言,怔怔地望着對方,眉宇間露出一抹苦色。見他沒回話,重晚晴又繼續道:“對了師兄,這陣子,我可以繼續住在你屋裡嗎?”
重翊道:“沒事,待會兒我就把你房間收拾好,你今晚就能回房睡。”
重晚晴抓住他手臂,使勁搖頭道:“我晚上不想一個人呆着。”
重翊凝眉道:“為何?”
于是,重晚晴把近來噩夢之事,細細地告訴了重翊。
最開始的時候,是隐約的哭聲,循聲望去,依稀看見遠處一位姑娘,抱膝坐地,埋頭啜泣。随着夢見此景的次數增多,重晚晴與那姑娘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後來,重晚晴終于站在了姑娘眼前,每當她拍肩詢問姑娘為何哭泣時,對方便會化為厲鬼,瞬間将她吞噬殆盡。
既出身仙門名家,能讓重晚晴害怕的自然不是怨鬼,而是被戾氣纏身的一刻,那湧入腦海的絕望,宛如無法抵擋的潮水,令她窒息。壓抑,憤恨,哀怨,悲痛,數不盡的情緒硬生生地填滿她的身體,無情地撕裂着她的軀殼,這使她一次又一次地夢中驚醒,再而恐懼地久久不敢入眠。
聽着重晚晴所言,重翊臉色愈發蒼白,他低頭沉思,半晌才道:“你可還記得...撞見聽雨那夜,你探查林中狀況時,不慎與怨靈共情之事?”
重晚晴思索片刻,緩緩點頭回應,點着點着,她忽然瞪大雙眼,道:“難道...這些情景,看似噩夢,實則...是我在與怨靈共情?”
重翊垂頭,默默地歎了口氣。
“晚晴...你近來...可是情緒過于低落了?我不在,你可曾溜出去過,哪怕是去偷吃甜食?”
重晚晴搖頭。
“沒有...我沒出過府門,也好久沒吃甜點了。這陣子...糟心的事的确不少,可是,這與噩夢有何關系?”
“你生性善良,擅長共情,而你的情緒狀态,也決定了你易與何種情感産生聯結。這種能力,既是饋贈,也是詛咒。所以,你要打起精神,再這樣下去...”
重翊頓了頓,凝望着重晚晴的雙眼,語速緩慢地道:“噩夢會成真,你懂嗎?”
“師兄...你在說什麼?” 重晚晴一臉錯愕,道:“我們...我們隻需把夢裡的怨魂找出來,為她往生,不就沒事了嗎?
“...送走一個...還有更多...沒用的...”
重翊情緒似乎在失控,他一邊低喃着這番話,一邊将臉埋進了手裡,連肩膀都在發抖,那本堅實可靠的身軀,脆弱的仿佛随時會崩塌。
這幅模樣的重翊,重晚晴從不曾見過。
“師兄你是怎麼了...不要吓我...” 重晚晴站起身,焦急地把他腦袋攬在懷裡,哽咽道:“從小到大,每次難過傷心,都是師兄支撐着我,我才能繼續走下去,你要是垮了,我可怎麼辦。”
“嗯...你說得對。” 重翊緩緩擡起頭,努力整理好情緒,對重晚晴擠出一絲微笑,“為了你,我不能倒,晚晴,我會盡我所能,帶走你的噩夢。同樣的,你也要答應我,努力開心起來,好不好。”
“好...” 重晚晴連連點頭,“我聽師兄的。”
之後,他們兩人齊心協力,把屋裡的每個角落都布上了清心陣法。日裡,重晚晴把自己沐浴在淨心咒陣中,靜坐冥想,擯除雜念。夜裡,重翊則守在她床頭,徹夜陪伴重晚晴,讓她能安心入睡。
重翊是救命稻草,是心靈寄托,他的陪伴猶如一碗溫和甘口的良藥,慢慢地治愈着重晚晴的心病。
就在重晚晴覺得一切都在好起來的時候,重翊忽然在某天帶着血出現在眼前,于是那才踏實下來的心,又懸了起來。
據家中弟子所言,重翊是被掌門所傷。那日,他獨自去重夜長居所請安,也不知為何,兩人莫名起了争執,當時重夜長勃然大怒,一時沖動,大打出手。而身為重家弟子,重翊無法還手,也沒閃躲,才被打成了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