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聽雨在寝房對賬,窗台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影竄進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撲到了他身上。手中的毛筆抖了抖,重重地點在了賬簿上,望着眼前那團墨漬,風聽雨愣了片刻,緩緩放下了筆。
“賬目...糊了。”
“别忙活了,” 枯荷把賬目推到一旁,道:“差點錢又沒關系。”
風聽雨道:“賬目之事,切忌疏忽,一有不慎,積少成多,全盤皆錯。”
枯荷慵懶地道:“那你讓錢伯伯管不就好了。”
風聽雨道:“他一人如何管得過來。”
“他又不是人...” 枯荷把手肘支在桌上,毫不在意地道:“雖說是上了年紀...但錢伯伯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寐地把賬對完...”
“先告訴我...” 風聽雨打斷對方,道:“這幾天你做了些什麼?”
“困了...” 枯荷打了個哈欠,答非所問地道:“我想睡了。”
風聽雨緊盯着自己的雙眼,似是在查看瞳色,意識到這一點後,枯荷連忙側開腦袋,回避了對方的視線。
“我做了什麼,不良不都跟你說了嗎...幹嘛還要專門問我,跟逼供似的。”
“每次甩掉不良,都是在做見不得人的事。”
風聽雨的語氣裡有些指責的意味。
“見不得人的是我麼?” 枯荷反駁道:“你都沒看到,那對狗男女...罷了,描述起來都嫌髒嘴巴,反正我是好心想讓元昊擺脫困境,那女人是貪得無厭的吸血鬼,他總不能一輩子蒙在鼓裡吧?”
風聽雨敲了敲枯荷的腦袋,道:“真相固然重要,但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心想報複的小心思。不然你不會把他老大遠地帶到夷陵,安排這場‘偶遇’,好讓他‘捉奸在床’,情緒失控,狠下毒手。”
“诶,打住打住,” 枯荷一臉正色,道:“我是想讓他情緒失控,但沒想讓他狠下毒手。我以為這頂多就是母子決裂,誰知道元昊那麼端不住,何況,我事先已經抽掉他體内的怨氣了。”
“我就知道...” 風聽雨又敲了對方額頭,道:“你又碰怨氣了。”
“好了别敲了,” 枯荷捂住腦袋,埋怨道:“碰了又不少塊肉,也不知你擔心什麼。”
“有些事情的真相...” 風聽雨頓了頓,道:“隐瞞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李元昊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他母親,他既然不曾為自己活過,往後,他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
“照你這麼說......是我錯了?”
雖這樣問了,枯荷的語氣裡沒有一點認錯的意思。
“錯沒錯...不在你。” 風聽雨若有所思,道:“若是李元昊能放下過去,知道真相或許是好事。”
枯荷兩手一攤,道:“那不就成了。”
風聽雨拿他沒辦法,又道:“不良為了不跟丢你,一刻都不敢松懈,以後,别再随便掀他衣帽了。”
“說起這不良!” 枯荷忽然來了勁,擡頭道:“你把他藏得好深啊,咱們認識這麼久,從未聽你介紹過自家契鬼,若不是那次他出手阻我傷人,你都沒打算告訴我他的存在是吧?”
“并非是刻意隐瞞...” 風聽雨顯得有些理虧,遲疑片刻,才想到能勉強搪塞的理由,道:“不良性子冷僻,不喜抛頭露面,所以我才沒特意告之。”
不良本就是關鍵時刻用來監視枯荷的利器,他巴不得枯荷一輩子不知對方的存在呢。
“你偷偷監視我,罰你今晚好好伺候我。”
“别說今晚了,我哪天沒好好伺候你。” 風聽雨歎氣,道:“何況...是你讓我稍加約束你的行為的...”
“也是...” 枯荷也歎氣,道:“要不還是讓我自生自滅吧,肆意妄為的感覺挺好的。”
風聽雨搖頭,道:“你自己決定。”
“對了。” 枯荷又想起一事,道:“明天要見松文道長,我得...借彼岸一用。”
怪不得被不良逮到後他就連夜趕回了姑蘇,原來不是着急前來“請罪”,而是和别人有約。
風聽雨不動聲色地失落了一下,道:“...劍本就是你的,談何借用。”
雖然風聽雨早就把劍還給了枯荷,但枯荷賭氣似的死活不肯再用彼岸。這些年來,他把風仁堂珍藏的修士之劍都用了個遍,依舊沒找到一把稱心如意的。
“哎喲可千萬别這樣說,彼岸當然是你太陽姐姐的,我呢,隻能是借用,明日和道長切磋,我得拿一把用得順手的劍,若是打不過他,紅蕖又要叨念我了。”
“若是如此...” 風聽雨抿嘴笑了笑:“紅蕖大概得叨念一輩子了。”
翌日,松文比約定的時間來早了許多。
因為一向晚睡晚起,枯荷被喚醒時一肚子的起床氣,眯着眼睛穿衣服的時候,嘴裡一直在罵罵咧咧的。
松文雙手抱臂,一臉冷漠地站在床前,毫不留情地道:“枯荷,習武之人,理應規律作息,早睡早起。”
“唔......”
枯荷堵着耳朵,發出了不耐煩的聲音。
風聽雨道:“枯荷昨夜睡得晚,道長不如先在府宅休憩片刻,待他清醒了,我再知會你。”
“風聽雨...” 松文看了一眼對方手裡端着地早膳,歎氣道:“你太寵着他了。”
“枯荷習劍不過圖個開心,你若是太嚴厲,他以後就不樂意學了。”
說着,風聽雨遞過去一杯熱茶。
松文接過瓷杯,愣了片刻,若有所思道:“的确,她...從前也不喜早起,還很厭煩我的嚴苛。” 他抿了抿杯中茶水,又道:“今日我提前到訪,是有要事商議。”
風聽雨擡眉,道:“所為何事?”
松文道:“近日姑蘇鎮有異象,起了幾樁禍事,似是因怨氣而起,雖還未傷及性命,但若放任不管,死傷是遲早的事。”
“禍事......” 風聽雨低眉沉思,道:“我聽聞前些天,夜市裡有人惹事,街上打成一片,砸了好幾個路邊商,受傷的人也不少。”
松文點頭道:“正如你所說,此事,皆由怨氣所起...”
話未說完,枯荷的一聲呓語打斷了兩人,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床上望去,便清晰地聽見那橫躺着的人喚了兩個字。
“...春卷。”
風聽雨即刻應了一聲,走到床頭邊輕道:“春卷得吃鮮炸的,等你起身去洗漱了,我再讓廚房去下。”
枯荷聞言,不知嘟哝了什麼,翻了個身,把後背留給了兩人。松文見狀,緩緩擡手,在眉心的位置揉了又揉,仿佛要撫平那幾條皺褶。
“總之...我在追查怨氣的源頭,所以要去枯荷的悠魂屋瞧一眼,那處畢竟是姑蘇鎮上鬼魂聚集最多的地方。”
金玉堂舊府本就被視為兇宅,被枯荷設下結界後,便完全隔絕了無關人士的進出,因此金家被滅後,鎮上再也無人知曉宅中狀況。
晌午過後,枯荷終于下了床,匆忙收拾了一下後,他帶着松文去悠魂屋轉了一圈。
踏入前堂,就見院中長滿野花雜草,雖不經精心修剪,卻有種勃勃生機之相,府中涼風習習,卻不覺陰森,反倒有股奇妙又詭異的生活氣息。
松文一邊跟随枯荷走,一邊四下張望,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側方走出,轉頭一看,竟是一具幹癟的屍體。
“走屍?”
他迅速拔劍,徑直朝那走屍刺去,枯荷見狀,連忙抽出彼岸,一擊擋去了松文的攻擊,隻聞那走屍低聲嘶吼了一下,便向前撲倒在地,再也不動了。
松文愣住了,心裡納悶這砍都沒砍到,怎麼就倒了?
“你吓到他了,” 枯荷收了劍,調侃道:“道長,咱們悠魂屋裡的幹屍本來就不夠分,你若一刀把這給劈了,我家契鬼們的玩物就又少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