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民居内。
香爐撚燃,青煙袅袅,松文盤膝而坐,雙目緊閉,靜心冥想,運功調息。
他常年四處漂泊,從不在同一處地方停留過久,即使在姑蘇有固定居所,也甚少為屋内添置物件。然近年來,他在姑蘇逗留的時間比以往長了些,風聽雨便派人送了打坐用的床榻和熏香。
寝房終于有了床,冷清的居所添了一絲生氣,松文本覺得任何身外之物都是可有可無,但風聽雨為他特調的藥熏氣味清淡,苦中帶甘,還能有安心凝神之效,用了幾天後,松文倒是意外地覺得喜歡。
于是他嘟哝道:“真香。”
少頃,甯靜的安逸被一股殺氣打斷,松文警覺地睜開眼,朝着殺氣的方向望去。緊接着一聲巨響,木窗驟然破開,鋒利的劍刃迎面襲來,松文單手一撐,翻身滾下床榻,另一隻手抄起床邊的烏金劍,迅猛抽出烏黑的長刃,臂膀一揮,穩穩地接住了偷襲者的一擊。看清對方的面孔後,松文微微一怔,疑惑地喚了一聲。
“...枯荷?”
隻見枯荷手持彼岸,冷若冰霜,眼神裡有種琢磨不透的情緒。他無視松文的疑惑,二話不說地朝對方繼續劈去,每一擊都是剛勁有力,不帶一絲猶豫。
松文不曾見過這般有侵略性的枯荷,他内心雖有詫異,也無暇提出疑問,隻因對方連連出招,根本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在這狹窄的空間裡,他躲閃困難,也不便施展手腳,隻好硬扛了枯荷狂暴的數擊。
來回對了數十招後,枯荷始終步步緊逼,使得松文一退再退,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知道枯荷近來心緒不穩,松文不敢輕舉妄動,正納悶該如何制止對方時,他一時分心,竟忘了屋裡新添置的床榻,兩頭躲閃時,直接被床腳絆了一下,于是他失了重心,往後倒去,枯荷見狀,趁機一躍而起,鎖上對方喉嚨,徑直将松文壓在了身下。
腦袋重重地砸在床上,松文疼得一聲悶哼,随後,眼前銀色刀光一閃,冷冽的劍氣擦過臉頰,下一瞬,便有什麼東西被刺穿在了耳邊。隻見枯荷跨在自己身上,一手掐着自己的喉嚨,另一隻手反握着的銀劍,深深插進了腦袋側方的床榻裡。
彼岸散發的徹骨寒意,讓松文不由地打了個哆嗦,他呆望着騎在身上的人,半晌才道:“枯荷,你...沒事吧?”
枯荷淡漠地望着身下之人,道:“從何時起,你變得這般刀下留情了,不怕我殺了你?”
松文躺着一動不動,不解道:“你為何要殺我?”
枯荷微微蹙眉,沉默片刻,便松開身下的人,從床榻上翻了下來。
“你是我殺的嗎?”
松文支起身子,迷茫地望了一眼還豎在床榻上的銀劍,遲疑道:“劍插歪了,我還沒死。”
“别裝傻。” 枯荷盯着他,“我在問你,江粼怎麼死的。”
松文怔了怔,心虛地把手捂在嘴前,欲言又止道:“...你為何不問風聽雨。”
“奇怪了...” 枯荷冷冷地勾起嘴角,調侃道:“江粼是你先祖,明明是你更清楚的事情,又為何要我去問風聽雨?”
松文思索片刻,無法反駁,他皺起眉頭,正打算要呼喚風聽雨時,枯荷忽然俯身,湊到了他眼前。
“你無需過問風聽雨,往後我要做什麼,又或是要知道什麼,都不用征得他的同意。”
松文一怔,道:“你們之間...發生何事了?”
“沒什麼。” 枯荷雲淡風輕,道:“我暫時...不會回風仁堂了,在他身邊,我永遠得不到真相。”
松文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也不知枯荷此刻的神志是否清醒,于是他猶豫地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枯荷淺淺一笑,回道:“你是在問,我有無瘋癫麼?”
松文道:“...抱歉,我并非此意..”
枯荷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自嘲道:“當初,那些被三生族黑影接觸過的夷陵住民無一不是性情大變。所以,我多半也是瘋了,隻不過還沒完全瘋,畢竟,重晚晴的過去,我還沒看完。”
松文神色一凝,道:“你已經猜到了?”
“準确而言...” 枯荷開始來回踱步,饒有興緻地解釋起來,“我不需猜測,也知那是屬于我的記憶,隻不過,因記憶過于痛苦,我選擇了‘逃避’,而‘逃避’的我,神志的确不太清醒。”
松文道:“...‘逃避’的你?”
“那是過去的老毛病了,” 枯荷笑了笑,淡淡地道:“說來也是諷刺,五年前我遭遇了些變故,當時被囚禁地牢,每天過得生不如死。于是我學會了‘逃避’,簡而言之,就是把自己關在靈魂深處,切斷一切感知,假裝糟心的事不曾發生,精神才不至于徹底崩潰。真沒想到,這種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使用的偏方,還能有用武之地的一天。”
松文認真地聽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若你現在不再逃避,是否意味着你已能坦然接受...你所看見的過去?”
“當然不是,過去那般不堪,誰能坦然接受?” 枯荷眨了眨眼,皮笑肉不笑地道:“眼下,‘面對事實’這件事,幾乎耗盡了我所有力氣,待我累了乏了,估計就又要開始‘神志不清’了,不過,緩解痛苦的方式,除了‘逃避’,應還有其他,比方說,沖着你往死裡打。”
松文歎了口氣,道:“...我真心希望,你能少些痛苦,若覺得拿我出氣有用,你随便砍便是。”
“嗯,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 枯荷忽然伸出手,幽幽地撫上松文的頸部,掐在那脆弱的喉嚨處,溫柔緩慢地加重了力道。
即使如此,坐在榻上的松文依舊無動于衷,枯荷低頭望着對方,沉聲道:“可是,當意識到自己有能力對你痛下殺手的那一瞬,我的心好痛。”
聞言,松文微微瞪大了眼。
隻見那本是冷漠的眸子裡,有了幾絲哀傷,觸在頸部的指尖冰冷,微微發顫。他在惱怒,又在強忍悲痛,良久,他松了手,質問道:“你為何願意死在我手裡?”
松文道:“...你是在問江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