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加數道結界後,桑落并無再次入夢,枯荷才能多睡一會兒。隻不過,即便沒外力叨擾,自身噩夢也足矣讓他驚醒不斷,所以這些天不管睡得再久,枯荷精神依舊疲憊。
白天,為了收集桑落的線索,枯荷谷中四處晃蕩,一邊幫着族民幹農活,一邊暗暗打探村中不尋常之事。畢竟,桑落是族民公認的惡人,若是他當真藏于谷中,又被族民所知,定會鬧得人心惶惶,所以,枯荷不好太過張揚。
幾天下來,一無所獲,說來也怪,這般古老的村莊裡,數百年裡鬧幾件鬼事再平常不過,可世離谷中似是鮮少有鬼魂現身的情況發生。
于是松文提議,與其盲目刺探,不如直接去問族長。
住所離族長宅院并不遠,走幾步也就到了,可自從有人陪着一起禦劍後,枯荷的雙腳就開始不太愛着地了。
修士兩人騰雲駕霧,飛檐走壁,踏枝林間,來去如風。着陸的時候,好巧不巧,與般若碰了個正着。
當時般若正好在搬水盆,眼前忽然冒出人來,吓得她身子一抖,水盆徑直滑出掌間,砸在了地上。然而,盆中的水并未灑一地,而是神奇地浮在了空中。
“喲,這不是小不點嗎?”
開口搭話的,是般若最不想見的人。
隻見對方笑容滿面,彎腰拾起木盆,把空中漂浮着的水團一滴不漏地接了回去,再把木盆遞給了自己。
“一大早就開始忙活了,很勤快嘛。”
般若接過木盆,瞪了枯荷一眼,沒說話,半晌,她轉過身,正要離去,枯荷連忙指了指身後,道:“不理我就算了,連你的江粼哥哥也不認了?”
般若頓住了腳步。
枯荷歪嘴偷笑,又道:“江粼哥哥餓了,你去給他弄點吃的。”
般若扭頭,道:“你不是嫌我做的難吃嗎?!“
枯荷道:“我是嫌難吃,但你江粼哥哥不嫌棄啊,上次你做的,他可都吃完了。”
般若心裡雖不信,但還是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松文,低聲道:“...真的?”
松文歎道:“是吃完了。不過,不勞煩你準備早點了,還請你先與餘族長通傳一聲,我和枯荷有要事求見。”
般若微微漲紅了臉,低眉道:“知道了...江粼哥哥。”
于是兩人被領到了村長屋門前。
般若輕輕敲了敲門,朝屋裡喚了一聲,待屋裡也回了一句“進來”,她才伸手去推門,枯荷見狀,立刻搶在前頭,一臉殷勤地為她開了門,但般若根本不看枯荷一眼,徑直踏入寝房後,角尖一勾,順帶把門又關上了。
枯荷滞在門外,吃了閉門羹,心裡不是滋味,嘟哝道:“怎又不讓我進去了?”
松文道:“稍等一會,想必族長剛起身,總得先更衣洗漱。”
“也對。” 枯荷懶洋洋地舒展了身子,一屁股坐在木樁上,道:“我還以為小不點還生氣呢,你也不幫忙哄幾句。”
松文道:“如何哄?”
“你就說...” 枯荷捏着下巴,眼眸轉動,假裝矯柔造作地道:“般若妹妹,我多麼希望,餘生的每一天,都能吃到你親手為我做的早點。”
沉思片刻,松文面露困色,道:“我沒有這樣的想法。”
“這你就不懂了!” 枯荷振振有詞地道:“哄是一回事,怎麼想,是另一回事,知道不?言不由衷,乃甜言蜜語的精髓。來,方才那句話,你對我說一遍。”
松文挑起眉頭,呆滞半晌,他凝視着枯荷,低聲道:“我希望...餘生的每一天...都能...能......”
話說了一半,松文似是被噎住了,即便枯荷在眼前手舞足蹈,激動地鼓勵自己繼續說下去,他還是無動于衷。最後,他搖了搖頭,一針見血地道:“你會做早點?”
枯荷一怔,無話可駁,隻得把手掌糊在自己臉上,道:“您真行,我這就去學,成不成?”
這時,屋門突然又打開了,兩人各自轉頭一望,隻見般若耷拉着臉,沒好氣地道:“進來吧。”
枯荷早就等不及了,揚起嘴角就沖進了屋子,屋裡的人都還沒見着,他便張嘴大喊,道:“族長大人,早!”
餘甘坐在床邊,身披皮裘,銀發垂散,用慈祥的笑臉地迎接了這唐突到來的訪客:“枯荷公子,天才剛亮就這般精神,果然是年輕氣盛。”
年輕氣盛不過是修飾之詞,但從那語氣聽來,族長分明是在調侃自己不消停。枯荷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難為情地撓了撓頭,半開玩笑地回道:“我知道我是鬧騰了點,可是這次...族長可不能怪我,我來就是想告訴您,這村裡...鬧鬼了!”
族長微微擡眉,饒有興緻地道:“此話何意?”
般若走到族長身旁,牽起對方一縷頭發,細細地梳了起來,邊梳她邊道:“奶奶,這個壞蛋嘴裡就沒句實話,您别信他胡言。”
枯荷道:“小不點,你不就為因緣線一事記恨我嘛。要我說啊,結緣不能說明什麼,最重要的是...” 他一把扯過松文,推至面前,道:“這塊木頭,隻有你才啃得動。”
“因緣線?” 族長瞪了眼,轉頭盯着般若,呵責道:“你抽了他人因緣線?我說了多少遍了,莫要動用三生之力,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聽勸?”
“我...” 般若一時啞口無言,着急地幹跺腳,她白了一眼枯荷,怒道:“你個壞蛋!說什麼呢!!”
結緣一事,無疑戳穿了般若動用三生之力的事實,因此枯荷這番話與其說是安慰對方,倒更像是在背後捅刀子,松文淡然地回過頭,低聲對枯荷調侃道:“你真會‘哄’人。”
枯荷回了他一個鬼臉,随即又幹咳兩聲,硬生生把話鋒一轉,道:“前幾夜我見鬼了,把我吓得不輕。族長,你們村裡,當真一隻鬼也沒有?您或許不知,如今這世上鬼一點都不稀罕,滿大街跑的都有,所以谷裡若藏了一兩隻鬼,再正常不過。”
般若道:“若是不稀罕,你為何還能吓得不輕?膽子真小!沒用!”
枯荷本想反駁兩嘴,可一想自己把般若得罪的不輕,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族長道:“公子所見之亡靈,有何特征?”
枯荷想了想,道:“男的,皮膚黝黑,身型、年紀與我相仿,但長得比我兇多了。”
族長緩緩點頭,沉思片刻,道:“這近百年來,谷中逝世的族人并無與公子年紀相仿的。”
枯荷湊到松文耳邊,嘀咕道:“桑落都死八百年了,當然不是最近逝世的。”
松文若有所思,道:“族長,族中逝者,可曾有留戀于此,不願離去的亡魂?他們會在何處現身?”
族長沙啞地笑出了聲,道:“在此地束縛了一輩子,離世的時候,他們自然是頭也不回地趕去投胎。”
聞言,般若停下梳發的動作,神情也黯淡了下來。族長微微側頭,握住了般若的手,不舍地道:“你啊...比他們勇敢,不用等離世,就能掙脫束縛了。”
感到氣氛沉悶了下來,枯荷幹咳兩聲,故作輕松道:“不就是出谷嘛,又不是生離死别。要我說,幹脆現在把結界拆了,這樣一來,你們就沒有窩在此處的理由了。”
般若神色大怒,扭頭橫了一眼枯荷,喝道:“你敢?”
枯荷聳了聳肩,敷衍道:“不敢。”
“若真破去結界...” 族長輕拍着般若的手,呢喃道:“說不定...是件好事。”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三生族人早就被世人淡忘,一道結界,不過是作繭自縛。般若握緊了族長的手,低聲道:“奶奶...此言當真?”
族長搖了搖頭,沒有接話,随即她擡眉,對枯荷道:“牽橋樹。”
枯荷頭一歪,道:“牽橋樹?族長說的可是...世離谷的牽橋樹轉世?”
族長道:“對,那是三生族亡靈徘徊的地方。從前先祖還住在天竺山時,每一位逝世族人的靈魂在離開之前,都會聚于牽橋樹下,留下自身的一絲靈力。也因如此,這本就吸收了天地之氣的牽橋樹在代代族人的祝福之下,逐漸化成至高無上的神樹。”
“喔...” 枯荷歎道:“可惜了,成了神樹,還是被燒了。”
般若又瞪了枯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