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眉毛一擡,更是驚訝了,道:“你怎麼知道?”
離垢面無表情地道:“該知道的事情,你都一概不知,若非是轉了世,靈體不會平白無故丢了那麼多記憶。”
枯荷想了一想,覺得此話在理,便抓了抓腦袋,哈哈兩聲,打趣道:“也不一定是轉世,說不定,我根本就不是城主。”
“不是嗎…” 離垢不再看他,雲淡風輕地道:“前些年踏入城主閣,并喚醒紫棠的,難道不是你?”
枯荷聳了聳肩,無法反駁。
離垢又道:“之後,你以城主友人之名在鬼市花天酒地,也是因為記憶有缺,無法真正地繼任城主之位,是麼?”
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加上青澀的孩童之聲,離垢分析事情起來,卻是心思缜密,頭頭是道,看得枯荷心喜不已。
“離垢…” 枯荷笑呵呵地盯着他,答非所問地道:“做我契鬼如何?”
“契鬼?” 這整座鬼市的住民,本就臣服于夷陵城主,結契根本是多此一舉。離垢不以為然,一針見血地道:“你想要的不是契鬼,是奴隸吧?”
枯荷笑得更開心了,連連點頭道:“奴隸這一詞,的确更為貼切,像你這種長得可愛,心思極重的娃,從一開始就該嚴加管束,免得以後翅膀硬了,就開始背着我搞事情…”
離垢稍稍歪了頭,顯然無法理解枯荷所指何事,松文歎了口氣,幹咳兩聲,打斷道:“枯荷,問正事。”
枯荷雖是意猶未盡,但還是打住了繼續蹂|躏離垢的沖動。與對方拉開距離後,他負手踱步,悠悠地走到一張月牙桌旁,挪開了上面的古董花瓶,盤腿坐了上去。
“青冥在哪兒?” 他撐着側臉,單刀直入,抛出了堵在心裡的疑問。
“青冥…?” 離垢絨眉微挑,看着有些意外,沉思片刻,他稍稍彎了嘴角,苦笑道:“師父的下落,恐怕隻有你自己知道了。”
聞言,枯荷不由地氣餒起來,看來此事真如桑落所言,知道青冥下落的,隻有過去的自己。
“你不是他的學徒嗎?” 枯荷一臉不甘,反駁道:“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離垢道:“雖是如此,師父的隐秘之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反倒是你…才更了解他。”
如此聽來,自己和青冥的關系的确很是親密,枯荷讪讪地蹭了蹭鼻子,遲疑道:“我和他…什麼關系?是那種關系嗎?”
離垢道:“哪種?”
枯荷有些問不出口,隻好把兩隻手糊在一起,上下翻騰地搗鼓了兩下,看得離垢一愣一愣的,不明所以然。
尴尬之時,松文忽然替他開了口,假裝不痛不癢道:“床第之歡的那種。”
“江粼!!” 枯荷立刻漲紅了臉,輕喝了一聲。
離垢聞言,恍然大悟,望着枯荷害羞的模樣,他歎道:“你果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枯荷耳朵發燙,揮了揮羞怒的小拳頭,道:“那你倒是快告訴我啊!”
說着,他向松文使了一個眼色,做出一個從懷裡掏東西的動作,瘋狂暗示對方,往腦袋上貼禁聲符的時候到了。不料松文卻撇開了過頭,表達了自己對這請求視而不見的決意。
沒等枯荷喊出一句“混賬木頭你說話不算話”,離垢便先開了口。
“有那種關系,也不奇怪。”
這不緊不慢道出的實言,聽得枯荷神情一滞,松文的心也随之一緊。不過,更糟糕的部分,離垢還沒說完。
“數百年來,與城主魚水之歡者,就算是城主自己,估計都數不清。”
若是枯荷此時正喝着水,定會被嗆個半死,雖說他的确有一顆風花雪月的心,但還不至于有那處處留情的膽。于是他搖了搖頭,難以置信道:“我當真那般風流?”
“算是吧…” 離垢沉吟着,“你畢竟是無所不能的城主,自古以來,不論生靈死魂,都為強者傾倒,向你趨之若鹜者本就數之不盡。你所用肉身,不輪男女,品質都是上乘。财力,權力,魅力,你應有盡有,再加上那好撩撥的性子,随意抛個媚眼,便能迷倒衆生。”
“是嗎?” 聽完此言,枯荷不由得意了起來,他咧嘴一笑,順口便道:“那你可有被我迷倒?”
說他喜愛撩撥,他還越是來勁,離垢背過身去,懶得再看枯荷,隻是回嘴道:“你現在的肉身和過往相比,隻能屬中等。”
言下之意,魅力大不如從前。
枯荷一聽就急了,翻身下桌,不服氣道:“那你給我尋個上乘的!”
聽到此處,松文很大力地咳了一聲,臉色愈發不悅,他先是瞪了一眼枯荷,提醒對方注意言辭,随即他又神色凝重地望向離垢,語氣嚴肅地道:“所用肉身,可都是奪舍而得?”
“江粼...” 一聽對方發了問,枯荷立刻揪了揪他衣袖,一臉示弱地低聲道:“方才還說不聽,現在倒還主動問起來了。”
松文怔了怔,才覺自己的确沖動,不僅沒有做到閉耳不聞,反還追問起枯荷的過往來,踟蹰半晌,他垂下眼眸,嘟哝道:“抱歉...但是...你身為人類,更換肉身的念頭,一絲都不許有,現在的你...很好。“
那語氣裡有愧疚,有苛責,還有些許軟聲哄勸之意。
“知道啦...” 枯荷晃了晃對方的衣袖,溫聲道:“方才我隻是接着話茬往下說,更換皮相肉身聽起來就疼,我哪裡敢,何況,現在的自己,我很滿足了,雖然還是沒有你和聽雨高,但比晚晴那矮敦子強多了。”
從這兩人的交談中,離垢看到了他不曾見過的城主,此刻枯荷的表情,有彌足珍貴的真誠。
“枯荷。”
離垢心有動容,輕喚了一聲對方的名字,枯荷聞聲轉頭,望向離垢,那好奇的眸子裡,透着光芒。
“這一世,你想做枯荷,還是城主?”
對方這一問,枯荷完全沒料到,當即便愣住了。
“夷陵鬼市,百年基業,你未想起之事,朝夕之間說不清也道不明。身為溺水閣之主,我不過是一微不足道的棋子,雖掌控着閣中的秘密,但在這偌大的鬼城中,秘密又豈止是我閣才有。今日你想知真相,所有我所知的,我都不介意告訴你,隻不過,你若想以枯荷的身份過完這一世,大可不必知道這一切。”
即便踏入了溺水閣,展示在眼前的不過是一間局促低矮的前廳,無人知道藏在這前廳後面的,到底有怎樣的秘密。
望着前廳的盡頭,他好奇不已,卻又膽怯。正如離垢所言,轉世是從新開始的契機,想起重晚晴的生平,枯荷已經遭了不少罪,而夷陵城主的經曆,未必是令人愉快的。
“枯荷…” 松文輕喚一聲,指尖似有似無地觸在了對方手上,他低吟道:“我們走。”
枯荷回過神,眼前是松文的臉龐,那淡漠中帶着關切的神情,讓他頓然回到了現實。
虛無缥缈、觸不可及的,叫做過去。
“此刻我能抓住的...”
仿佛是提醒自己一般,枯荷望着松文的眸子,輕輕地說出了這句話。那聲音雖然不大,松文卻是每個字都聽清楚了,感覺到對方握緊自己的那一瞬,他心旌搖蕩,不動聲色地樂開了花。
“回去吧,你還沒準備好成為城主。”
離垢望着二人,冷淡的臉上,竟帶着一絲笑意。
“嗯...” 枯荷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對離垢笑道:“城主之位,我回頭再考慮,至于你嘛,我枯荷很是喜歡,所以,成為我契鬼一事,你也好好考慮。”
離垢怔了怔,微微揚起嘴角,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