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從何聽來?”
彼岸停在黑無常眼前,眼神犀利,語氣冰冷。
黑無常聲音嘶啞道:“...什麼名字?”
彼岸微微擡眉,似是不悅,于是她擡起手臂,縷縷黑霧随即飄來,遊走至其掌心,逐漸凝結成了劍的形狀。
黑無常不由心中一懸,這才意識到,方才那把漆黑的彼岸劍,竟是由煉化的怨氣凝聚而成!
此女子的怨氣掌禦之力,不僅遠在自己之上,甚至與五殿閻王不相上下。
見黑無常隻顧着愕然,沒有立刻回應,彼岸慢條斯理地把黑刃轉向另一人,手臂不經意地一送,便一劍刺穿了白無常的胸膛,白無常頓然從昏迷中驚醒,扯着嗓子便喊起疼來。
“住手!” 黑無常吓得猛然一顫,直接瞪圓了眼,使勁掙紮道:“不準碰她!”
“我再問你一次。” 彼岸神色無情,一字一句道:“方才你媳婦所喚之名,從何聽來?”
白無常在一旁慘叫不止,黑無常無法再保持沉着了。但“重晚晴”之名來自邪靈錄,她身為鬼使,不應向外透露地府機密,她幾度欲言又止,也沒能道出真相。短暫的猶豫間,彼岸已經沒了耐心,她把握緊刀柄的手猛然擰轉,使得那刺入靈體的劍尖,在白無常傷處撕開了更大的口子。
雖然鬼使并非血肉之軀,但這怨氣所化之劍兇煞非常,能給鬼神靈體帶來直接的傷害。
白無常叫得更是嘶聲裂肺了。
“我說!!!” 黑無常徹底慌了神,就連嗓子都抖了起來,她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彼岸,顫聲低語道:“是邪靈錄....上面...記載了人世徘徊多年的亡靈線索...”
“邪靈錄...?” 彼岸稍稍挑起眉頭,目光流轉,逐漸陷入了沉思,而那握着劍柄的手也松開了些許,半刻後,她又道:“所以,這邪靈錄認為,重晚晴依舊徘徊于人世?”
望着彼岸血色雙眸裡的疑惑,黑無常本想反問“難道你不是她?”,卻又害怕此問會激怒對方,從而讓白無常遭更多罪,于是她咽了咽口水,點頭道:“是。”
“不可能。” 遠處傳來一聲斬釘截鐵的回答。
黑無常一怔,循聲朝遠處望了過去。此時縛鬼結界已完全消散,一位衣冠整潔、舉止文雅的男子,正穿過稀薄的黑霧,擡着穩重的步伐走了過來。
彼岸瞥了那人一眼,輕聲一笑,悠悠地調侃道:“此處烏煙瘴氣的,何必硬來插上一腳。”
她攤開掌心,便把四處蔓延的殘餘怨氣盡數吸入了手中。
“風聽雨...” 認出夜色中現身的男子後,黑無常隻是呢喃了一聲對方的名字,全然沒感到驚訝。
“動靜鬧得如此之大,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望着奄奄一息的白無常,風聽雨一臉凝重地對彼岸道:“你過分了。”
彼岸翻了翻眸子,但還是利落地把黑劍從白無常身上抽了出來。
“鬼使不可信。”
她随手一扔,黑刃便化作黑沙,消失在空中。
然後,她拖長了聲調,抱起雙臂對風聽雨調侃道:“地府幹的那些個好事,壞的可是你的姻緣,難道你不想趁此機會好好拷問一下這兩位勤勞勇敢的鬼使大人,把那幕後黑手給揪出來?”
風聽雨臉色一沉,搖頭歎道:“我并不認為...他們知道枯荷之事,所以...那幕後之人,多半與他們無關。”
他心裡知道,彼岸口中的幕後黑手,便是那位幫助自己保留記憶轉世的鬼神,也是導緻黑白無常性别互換的罪魁禍首。
雖然無法理解兩人的對話,但聽到“枯荷”的名字後,白無常還是虛弱地擡起了腦袋,一臉疑惑地低吟道:“小枯荷...他怎麼了?”
彼岸聞言,飄到白無常面前,細細打量着對方的表情,似是在确認對方有無撒謊。
“你真不知道?”
見她與白無常貼得近,黑無常神經頓然又緊繃,張口便斥道:“離他遠一些!”
“十分抱歉。” 風聽雨走到三人身邊,伸手把彼岸揪至身後,一臉歉意地對黑無常道:“她不會再對二位動手了,隻不過...這身束縛,請恕我們不能立即解開...”
說着,他看了一眼彼岸,為難道:“因為...我不能讓你們帶走她。”
“帶走我?” 彼岸輕哼一聲,嘲諷道:“他們哪有那本事?你是怕他們不識好歹,繼續一意孤行,以卵擊石,落得個元神盡毀的下場吧。”
正如她所言,捕捉亡魂乃鬼神分内之事,然而彼岸過于強大,下手又沒輕沒重,若放任雙方繼續對峙,靈體受損在所難免。再者,黑白無常素來與枯荷相交甚好,風聽雨自然不希望他們受傷。
“風公子...” 黑無常望着風聽雨,肅然問道:“她是誰,重晚晴又是誰?”
“她...” 風聽雨頓了頓,毫無底氣地回答道:“...名為‘彼岸姑娘’,是我的...契鬼,至于重晚晴...”
長歎一口氣後,他才沉聲繼續解釋道:“她是枯荷前世,那日你我所見的黑影人,便是百年前晚晴留下的執念所化。”
”重晚晴...是小枯荷?” 白無常眨了眨眼,越聽越起勁,臉色也變精神了起來,“可她若已轉世,名字為何未被劃去?我們跟随邪靈錄的指示,一路追到此處...”
說到此處,他望了望彼岸的眼睛,疑惑地歪頭道:“剛好你眼睛是紅色的,你若不是邪靈錄上的紅瞳厲鬼,還能是誰?”
他哔哩吧啦地說個不停,全然沒意識到自己洩露了太多線索,更沒留意到黑無常給他抛過去的無數白眼。
聽着白無常的每一句嘀咕,風聽雨一邊托手沉思,一邊若有所悟,随後,他攤出掌心,有禮地道:“大人所說的邪靈錄,可否給我一看?”
“诶?” 白無常幹笑兩聲,裝作一臉無辜,此地無銀地道:“誰說邪靈錄...在我身上了?”
“方才你說的,” 風聽雨一本正經,道:“...‘跟随邪靈錄指示,追到此地”,所以,邪靈錄就在你們身上。”
此時黑無常已是萬念俱灰,長歎一聲後,她不帶希望地低聲下氣道:“邪靈錄乃地府機密,不可交于他人之手...”
話未說完,彼岸便對着白無常手指一劃,一卷發光的卷軸從其懷中跳出,落在了風聽雨手中。
“失禮了。”
風聽雨敷衍地道了聲歉,立刻打開卷軸,開始細細閱覽,彼岸也把腦袋湊了過去,饒有興緻地跟着他一同看了起來。過了半晌,彼岸似是看到了什麼,指着名錄“啊”了一聲,道:“桑落也在這名錄上。”
“桑落?” 黑白無常相顧一視,異口同聲道:“誰?”
彼岸指了指白無常,笑道:“就是方才被我燒個半死,又被你收至掌心的那位。”
“喔!” 白無常緩緩點頭,作出恍然大悟狀,道:“這麼說來,這邪靈錄是感應到了桑落,而并非捕捉到了重晚晴?”
“不然呢...” 彼岸目光閃爍,笑得意味深長,道:“多半是你們地府辦事不利,忘記劃去那早便投了胎的亡靈之名。”
“未必如此...” 一旁的風聽雨臉色陰沉,若有所思道:“倘若這邪靈錄的确記載無誤,那便代表...地府比你想象中知道更多。”
彼岸一怔,扭頭望向風聽雨,似是忽然理解了對方所言深意,她眼色一沉,低聲道:“...若是如此...我還真得親自去地府一趟,把那背後搗鬼之人滅了才行。”
風聽雨垂下眼眸,沒有回話,沉寂良久,他才擡起頭,直視彼岸,神色肅然,低聲道:“回答我。”
“......?”
見風聽雨神色有了讀不懂的變化,彼岸不由疑惑了起來。
“這百年來,你與傳冥鴻,可有瓜葛?”
彼岸神情一滞,反問道:“...你提他作甚?”
風聽雨舉起卷軸,擺到對方眼前,道:“他與你一樣,不曾離開人世。”
說這話時,他不僅聲音在發顫,就連嘴角都在抽搐,似是在努力壓抑情緒。見對方神色越發不妥,彼岸也凝緊了眉頭,細眼再一看名錄上雜亂的字迹後,她才發現那卷軸的底端,清清楚楚地寫着“傳冥鴻”三個字。
彼岸頓然語塞。
見對方以沉默回應,風聽雨對自己的猜測更有了确信,他緊盯着彼岸的雙眼,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後,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從前你忌憚傳雲壇,也遭遇過我的背闆,然而這一世再與你相見,你卻是肆無忌憚,有恃無恐,我知你性子向來如此,便不曾多想,然而今日得知傳冥鴻不曾離世,我忽然就明白了。你之所以能這般熟練地駕馭靈體,不隻是因為奪取了傳雲壇的所有秘法,而是因為...你和傳冥鴻一早就聯手了!”
“...聯手...” 彼岸移開視線,不再望着對方,隻是淡淡一笑,好似無奈地道:“說的好像我背叛了你似的,平心而論,我可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風聽雨一怔,竟無言以對。
該說對不起的,一直都是他自己。隻不過,前世父親的冷漠無情緻使的童年不幸,即便是八百年後的現在,他依舊心懷怨恨。
“何況...” 彼岸斜眼瞟了一下風聽雨,又小聲補充道:“若不是他,我已經不存在了。”
“原來是他...” 回想過去種種,風聽雨感慨無限,他垂下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嘟哝道:“對不起。”
“你這沒完沒了的道歉,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 彼岸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飄到風聽雨身旁,暧昧地捧起對方的臉,輕聲溫柔地哄道:“雖說傳冥鴻也不錯,但我向來更是中意你,若你能心甘情願地與我聯手,我便馬上把他踹了。”
看到此處,白無常終于忍不住了,這兩人的對話他雖一句也沒聽懂,但這兩人的暧昧,他是全都看在了眼裡。
“風聽雨!” 他艱難把一根手指頭從束縛中掙脫出來,指着風聽雨罵道:“之前我都沒看出來,你竟然是個始亂終棄之人!與别的姑娘這般親密,你對得起小枯荷嗎!”
聽完他這一頓罵,彼岸擡眉扭頭,好似這才想起一旁還有别人,望着白無常憤憤不平的模樣,她不由咯咯地笑了起來,一臉戲谑地道:“你們沒聽說嗎?枯荷那小兔崽子,早就把聽雨抛棄了。”
于是黑白無常又是相顧一視,用眼神交流了各自的詫異。
“别扯開話題。” 風聽雨挪開彼岸的手,冷眼道:“傳冥鴻現在在何處?”
彼岸還是笑吟吟的:“你猜?”
天下這般大,從何猜起?
風聽雨一聲冷笑,随口道:“夷陵鬼市。”
“小聽雨真聰明,” 彼岸輕拍指尖,表示贊揚,道:“他的确在鬼市混了一段時間,後來嘛...”
可這話到一半,她忽然一頓,好似感應到什麼,倏然收了笑意,風聽雨見狀,便道:“怎麼了?”
“...縛魂林。”
“他在縛魂林?”
“有人在破複縛魂林的陣法。”
風聽雨怔了怔,不懂她為何提起這事,便又問道:“你是說,縛魂林近來被人破入之事?”
彼岸搖了搖頭,道:“不僅僅是破入,是破壞,縛魂林裡的那道鎮魂封印,本應鮮有人知,此事實是蹊跷...我必須馬上回去。”
“破壞?” 風聽雨訝然,神色大變道:“陣中束縛着不少亡魂,若那鎮魂術法被破,所有鬼怪便會在頃刻之間逃出,這其中雖無窮兇極惡的厲鬼,但島上門生衆多,并非都有自保之力,倘若你所言無誤,有人正在破除陣法,此事可是非同小可。”
“何止是非同小可...” 彼岸輕聲一笑,低聲呢喃道:“窮兇極惡的厲鬼...還真有一個。”
風聽雨面容一滞,不解道:“此話何意?”
彼岸聳了聳肩,搪塞道:“你别知道的好,我先走了。”
風聽雨雖納悶縛魂林那不為己知的秘密,但此時情況緊急,并非追問的好時機,他眺望遠方的姑蘇,冷靜地分析道:“此地離靈虛島甚遠,即便現在乘馭小七回程,恐怕也是來不及了。”
“無妨,紅蕖人在姑蘇,我能趕得上就行,這裡就交給你了。”
留下這句話後,她像愛撫小狗一般摸了摸風聽雨的腦袋,随即便消失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