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 枯荷愣了一下,轉頭望向殘靈,道:“你幹嘛把他抓了?”
殘靈漫不經心地道:“擅闖十殿城。”
老胡連忙搖頭,攤開掌心,展示了自己的通行令牌,道:“大人誤會了,我是十殿城的住民,并無擅闖!”
“說的不是你,” 殘靈翻了翻眸子,不悅道:“是你身上揣着的那位。”
老胡一滞,無言以對,楞了半天,一撮磷光從其衣領飛出,搖身一變,化成了人形。
“山伯姐!” 枯荷驚呼。
想必黑無常在各殿尋人無果,枯荷又醉酒失了神志,兩頭斷了聯系後,她一時心急,便“要挾”老胡帶她入城,結果兩人被捉了個現行。
殘靈噗嗤一笑,捂嘴道:“你怎不喊她山伯兄?”
黑無常盯着殘靈,目光犀利,整張臉上寫着不悅,即便如此,她還是沉穩地道:“此次前來,事出有因,還請十殿大人有大量,原諒屬下魯莽。”
聞言,枯荷擡起眉頭,對黑無常道:“你喊他什麼?十殿?”
這沒點正形的殘靈,與那嚴肅正派的五殿閻王差太遠了,怎會是十殿閻王?
黑無常聳了聳肩,毫不忌諱地解釋道:“此人來路不明,雖身無職位,權利倒是極大,所以,你當他是十殿也無錯。”
這一解釋完,枯荷更是不明所以然了。
殘靈笑了幾聲,豎起身子,盤坐空中,指着枯荷與般若,道:“這兩位被你們誤打下地府的生靈,就麻煩黑無常大人帶回人間了。”
黑無常輕哼一聲,對枯荷使了一個眼色,不容置疑道:“走吧。”
“喔...”
枯荷咕哝着,正要跟上黑無常,但剛挪步子,他又頓在原地,轉頭望向了重翊。此時重翊站在一旁,也正默默地注視着自己,他嘴角挂着微笑,眼神裡隐約閃爍着不舍。
“翊哥哥...”
醞釀了半天,枯荷也不知說何是好,見他沉默不語,般若走至其身旁,低語道:“往後再難相見,這一次,好好說再見。”
枯荷為難地摸了摸腦袋,掃了一眼周圍後,發現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不由燒紅了耳朵。
“看不下去了,” 殘靈翻了醋壇子,一臉不開心地道:“小翊翊借你玩一會兒,至于其他人,給我回殿裡候着去。”
然而黑無常不認得重翊,不明枯荷躊躇的理由,便皺起眉頭,一時之間沒挪腳。老胡則是一臉好奇,湊到般若耳邊,小聲地打聽道:“姑娘,那公子哥和枯小神仙是什麼關系?”
“前世眷侶,可惜,情深緣淺。”
般若低聲回答着,擡頭望向黑無常,道:“鬼神大人,他們既然久别重逢,不妨給多一些時間,莫讓兩人倉促分别,再留遺憾。若是方便,可否先帶我回現世,給那頭的人報聲平安?”
黑無常怔了怔,才緩緩地點了頭,于是,三人默不作聲地跟上殘靈,離開了原地。
待衆人走遠後,枯荷瞟了一眼重翊,打破沉默道:“你家那位,咋又忽然大方起來了,之前不還控訴你和别人幽會...”
重翊道:“你不一樣。”
枯荷道:“怎麼不一樣了?”
“我還不确定...” 重翊低喃着,似是自言自語,随後他又搖了搖頭,溫聲道:“先不說他了,你呢,這一世過得...可還好?”
枯荷哈哈兩聲,自嘲道:“巧了,我也不确定。”
于是兩人一邊聊,一同漫步于忘川河邊,把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兒都理了一遍。
大部分時候,都是枯荷在滔滔不絕。對于痛苦不堪的過往,他常是一筆帶過,而講到雞毛蒜皮的小事時,他一下變得特别亢奮,開始添油加醋,誇大其詞,喋喋不休。
重翊在一旁安靜地聽着,心情也随着那波瀾跌宕的故事上下起伏,他時而欣慰,時而揪心,時而詫異,時而憂愁。短短的七個年頭裡,枯荷經曆了那麼多的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反正就是這樣...不是我說,你家那位殘靈,實在太可疑了,說不定…他連名字都是現編的!”
“的确是現編的。” 重翊無可否認,笑道:“那脫口而出的名字,連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啊?”
枯荷恍然大悟,怪不得殘靈自我介紹時,重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他到底什麼來頭啊...你不好奇嗎?翊哥哥總是憨憨的,我怕你被騙了。”
“你是說我笨麼...” 重翊尴尬地抓了抓腦袋,道:“别擔心,我心裡有數,他不會害我。”
“喔...” 枯荷欣然一笑,低喃道:“那就好...”
說着說着,兩人對上了視線,就在那一瞬間,他們各自一滞,然後靜靜地望着對方,誰都沒再說話,沉寂許久,枯荷才撤下目光,轉頭低眸,苦笑道:“自從想起你,想起重氏,我做了好多噩夢,常常夜不能寐,還好鬼市有助人入眠的奇香,能把噩夢變美夢,不然我早就因為無法入眠,精神崩潰而亡了。”
重翊注視着他,微微握緊了拳頭,滿眼都是心疼。
“...我最喜歡的一個夢,便是與你結為夫妻,隐居在郊外的山頭,家裡有兒有女,有貓有狗,有雞有鴨...我們就這樣...平淡閑适地過了一輩子。”
“...對不起,是我食言了,沒有...陪你到最後。”
枯荷搖了搖頭。
“你陪我了,隻是你太狠心,直到最後也沒告訴我,你偷偷換上了不良的衣服。”
“...對不起,并非有意隐瞞,我隻是覺得...”
“人鬼殊途?”
“.......”
“的确,現在我也能理解...” 停頓片刻,枯荷低聲道:“我在人世尚有牽挂,所以,不能留下陪你,但我...畢竟害你被困百年,所以,待我死後回到地府,若你還在,我便好生伺候你,做牛做馬那種,可好?”
重翊笑道:“若我不在,已經投胎了呢?”
“那我...” 枯荷想了想,一臉認真地回道:“跟十殿打聽你下落,随便付點代價,帶着記憶轉世去找你。”
重翊搖了搖頭,肅然道:“答應我,永遠不許做這種傻事,你聽好了,當初在府宅設下的詛咒,僅能困住重氏之輩,然而在我決心與你出逃時,便已經叛離了重門,因此那道詛咒對我束縛力是微乎其微,我留下來的真正緣由,是因無法棄重氏弟子不顧。而我也相信,聽雨定有勸過晚晴回府解開封印,隻是當時她太恨重氏了,根本不可能聽得進去。所以...你不能全怪聽雨。”
“可是...” 枯荷咬了咬牙,道:“他當時若告訴我你還在,我就算再怎麼戾氣沖腦,也肯定會回去的啊!”
“不僅是你...” 重翊擡手,輕輕按在對方頭上,安撫道:“聽雨對重氏也恨之入骨,門中弟子誤會你,讨伐你,将你視為奸邪,我卻還為他們留下,為此聽雨很是惱怒,當時我是他的契鬼,他本可勒令我離開重氏,但他并無這麼做,隻是讓我想清楚了,再回去找他。”
“那你...為何不去找他?”
重翊歎了口氣,道:“是我失策了,本想着再過幾載,待晚晴身上的戾氣散去,她便願意回來了,可我卻沒想到...十年後的某一天,我忽然感知到,我的契主...也就是聽雨,他消逝了。”
枯荷心口一疼,垂眸道:“對不起...是我...”
“不是你的錯。” 重翊語氣堅定,道:“這件事...誰都沒有錯,若你執意追究責任,那便是所有人都錯了。”
枯荷一聲哽咽,勉強地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不良便找到了我,他告訴我,晚晴不會回來了,并勸我盡早離開重氏,同時他還告訴我,江粼也受了重傷,無法再度執劍。”
“...這事也怪我。”
枯荷内疚地把腦袋垂更低了。
“沒事。” 重翊笑了笑,輕撫着對方,打趣道:“若你内疚,回去之後,給他做牛做馬便是。”
“啊...” 枯荷一愣,完全想象不出那個畫面,撇嘴道:“我才不要伺候那個木頭...”
“江粼雖是一根筋,但還是很看重你的,有一事或許你不知,重氏滅門後,每隔數月,他都會前來做法布陣,以防宅内弟子怨氣堆積。可是自打他受傷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我雖比他更擅靜心咒陣,但因常年與怨靈相處,無可避免會染上怨氣,久而久之,我法術越發微弱,也逐漸失去了理智,化為怨靈,這才真正被困在了那兒。”
“...别說了...” 枯荷難過地把臉埋進手掌,嗚咽道:“全部都怪我...”
“别哭。” 重翊掰開枯荷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我說這些,是要告訴你,怨靈少有神志清醒的時候,八百年聽着很漫長,但我其實根本記不得太多,一眨眼就過去了。要我說來,聽雨在地府經曆的煉獄之苦,遠比我承受的要痛苦的多,看在他努力為你争取的新生的份上,你就莫要怪他了,好不好。”
枯荷一臉不情願,撅嘴道:“聽了半天,你是要替聽雨說好話。”
重翊道:“我并非幫他說話,而是想你解開心結,不要自責,更别遷就在他人身上,我現在...很好,一切都過去了,真的。”
“嗯...” 枯荷點了點頭,彎起嘴角,道:“那我聽你的,翊哥哥。”
重翊展顔一笑,柔聲道:“嗯,回去吧,這一生,你要平安喜樂。
枯荷道:“那我也祝翊哥哥...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