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風聽雨無情打斷這番胡謅,幹脆回絕道:“兩個你,我伺候不來。”
随後,他朝枯荷離去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太初陣其中一個陣眼,位于城主閣正下方,在紫棠的帶領下,枯荷重新來到閣樓之底。
按理來說,他本可往廊外一躍,越過所有樓層,直接落至地面,從大門進入廳堂,或許是心有雜念,他一路都在發呆,回過神來時,他已經一步一步走完了數百格的木梯,再次來到廳堂中央。
乍眼一望,這裡啥也沒有,直到紫棠俯身,觸碰了一下地面,就聞“呲”的一聲,周圍倏然裂出一圈細縫,随後是腳下一抖,那看着堅硬無比的石磚便緩緩地沉了下去。
随着視線的下移,裂縫之外的地面好似升了起來,形成了高聳的石牆,大約下沉了數尺的高度後,石磚終于停了下來,緊接着,粒粒微光從石面滲出,相繼連接在一起,織畫成了一片紋路纏繞、符箓交錯的咒陣。
“這便是...姐姐讓我好好守護的東西。”
枯荷不由驚歎。
這不過是太初陣的陣眼之一,已是繁瑣至極,精妙無比,單憑一眼,根本無法參透其中的奧妙,他摸着下巴,細細打量着那密密麻麻的咒紋,繞着陣法走了一圈又一圈,若不是手邊缺了個桌子,他都要拍案叫絕了。
“這玩意,是我畫的?”
他不覺得自己有這個能耐。
這時,默默跟在枯荷身後的風聽雨終于開了腔,道:“太初陣融合了傳雲壇的秘法,需要花些時間,才能參透陣眼的構成。”
枯荷聽了,似懂非懂,陷入沉思,隔了半晌,他忽然挑起眉頭,對風聽雨道:“這麼說來,這陣法是你...加上我的傑作?”
風聽雨垂眸,神色落寞道:“是傳冥鴻。”
真是哪壺不提開哪壺,不過是随口一問,竟扯到了最不該提的傳冥鴻身上。
知道自己戳了對方痛處,枯荷難堪地撓了撓腦袋,沒好再多問,兩人靜默片刻,風聽雨又道:“無需擔心,傳雲壇秘法我都熟記于心,接下來,我會助你一同參透太初陣,唯有掌握陣眼的奧妙,這座夷陵鬼城才能真正托付于你。”
搞了半天,這人大老遠地跑過來,是為了督促自己繼續修行,鑽研咒法,精進修為,更上一層樓?
枯荷不滿地抱起雙臂,心中不由嘀咕道:“老子哪有心情上進?”
可回頭想想,自己也沒其他事能做了,靜心修行,總比夜夜笙歌強,于是他挽起長袖,一屁股坐在石闆上。
“來吧,幹活。”
心有郁結之時,最宜尋件繁瑣之事,讓自己一頭栽進去,如此便能度年如日,把百無聊賴的時間給打發過去。
風聽雨多少看得出來,枯荷頹廢了不少時日,兩人一起專研陣法時,他會點上有靜心凝神之效的熏香,默默幫助對方調理生息。
讓人欣慰的是,枯荷比預料中專注許多,不到幾天的功夫,他們便把這陣法給琢磨透徹了。
“這玩意,比世離谷的結界還厲害,當初我還真沒說錯,這鬼道仙門相互融合的陣法,堪稱天衣無縫。”
枯荷狠狠地伸了個懶腰,放松了緊繃的腦瓜後,困意一下便湧了上來。風聽雨見狀,擡手便熄滅那用來提神的爐煙,溫聲道:“辛苦了,先回房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再去下一個陣眼。”
枯荷疲憊地點了點頭,這才瞧見了對方手裡的香爐,他轉眸望向風聽雨,低聲嘟囔道:“我都沒注意,這幾日熏得是沉香。”
沉香,風聽雨身上的味道,他許久沒聞過了。
風聽雨一怔,下意識把香爐收在了身後,道:“抱歉,若你不喜歡,我另調一味。”
見對方有些困窘,枯荷淡淡一笑,道:“沒不喜歡。”
他隻是忘了,自己曾經有多迷戀那個味道。
眼前這個男子,依舊是那般溫文爾雅,謙虛有禮,從初見至今,一切似是不曾改變,卻又什麼都變了。在經曆了這麼多後,還能這般心平氣和地面對風聽雨,枯荷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聽雨,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敢問你。”
“...何事?”
“秘冢山谷...你用母親的匕首封住我行動後,可是打算徹底毀我元神,讓我回歸虛無?”
“......”
“為何...要那要做?”
枯荷盯着風聽雨,目不轉睛地等待回應,半晌過後,見對方始終嘴唇緊閉,他才想起代價一事,連忙擺手笑道:“抱歉,我忘了...此事與我前世有關,你沒法說。”
“此事或許...” 風聽雨垂眼低喃,欲言又止,沉思片刻,他才肯定地道:“我可以說。”
枯荷既已恢複記憶,那份代價的束縛之力也減弱了許多。
他走上前來,屈膝跪坐後,擡眸直視枯荷,肅然道:“重晚晴乃我生命中唯一憧憬的存在,一旦那存在變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模樣,我便無法抑制地想将其毀滅,因為那種面目全非,玷污了我心中的純白。”
道出這一回答時,他神情溫和平靜,語氣淡然凝重,以至于枯荷一下都沒反應過來,這番話叫人何等的心中一怵。
并非戲言,也無駭人之意,風聽雨隻是單純地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如此想來,從前面對風聽雨時,那偶爾莫名襲來的恐懼,并非毫無來由。
枯荷咽了咽喉嚨,不知如何回應,隻得狼狽地躲開了對方的視線。
“我非善人,也不信善,我不懂愛護,隻知占有,就如對待心喜之物一般,若有損壞,修繕無望,便是棄之,再而換之。”
雖是聽得心裡發慌,枯荷依舊努力保持着平靜,讓他覺得諷刺的是,分開數年後,這仿佛是他第一次真正觸碰到了風聽雨的内心。
“現在呢...我的存在,是否也玷污了最初的她?”
風聽雨搖頭否然,放柔了語調,溫聲回道:“即便有晚晴的過去,你的存在,枯荷這一人的存在,是獨一無二的,成長至如此,是你的選擇,何來玷污之說。”
這回答讓枯荷十分慰藉。
“你要知道...前世所為,沒有一件能讓我不以為恥,你今世的許多痛苦,皆是我的偏執所種下的惡果,為此我真的...非常抱歉。”
迄今為止,一切的巧合與非巧合又怎會隻由一人造成,風聽雨的執著,不過是那糾纏不清的因果線裡很小很小的一環。
枯荷緩緩搖頭,怅然道:“你我皆是台上戲子,這台戲如何落幕,無人知曉。”
“戲子的...落幕。”
風聽雨低喃着,陷入了沉思,趁着對方垂眸的縫隙,枯荷才又擡起了視線,肆無忌憚地端詳起這張如玉淡漠的容貌來。
果然還是一張,恨不起來的臉。
枯荷抿嘴苦笑,隻得釋然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來的雖遲,終究是個坦白。
“不必言謝...我本該如此。” 風聽雨放低了聲音,猶豫不決地道:“日後...你有任何需要,都可傳信告之,我和紅蕖...一直都在,你随時都可以...回來。”
“...你們一家三口的,我去湊什麼熱鬧...”
雖是當場回絕,枯荷的嘴角還是揚了起來,他撓了撓了鼻子,嘀咕道:“罷了...待太初陣之事告一段落,回趟姑蘇也成,順便...喝個滿月酒。”
撇開性情不說,風聽雨和散紅蕖的娃,肯定會有張漂亮的臉蛋,看出枯荷心有期待,風聽雨也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