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突然出現的女子,風聽雨緩緩地睜大了眼,半晌,他恭敬地彎了身子,道:“母親,許久不見。”
散紅蕖一聽,詫異地瞪圓了眼睛。
這坊間傳聞不是說,風鶴煙的夫人——也就是風聽雨的生母,早就病世了?
女子朝風聽雨點了點頭,溫聲道:“未盡養育之責,無需這樣喚我。”
風聽雨頓了頓,又道:“見過素塵谷主。”
散紅蕖目不轉睛地盯着這位“素塵谷主”,這下終于明白,風聽雨那張迷死萬千少女的臉是哪兒來的了。
“媳婦兒...” 風鶴煙重重歎了口氣,對着自家夫人一臉委屈道:“我也沒料到啊......這娃一哭我就煩,怎麼哄都沒用,若隻是心煩也就算了,大可丢一邊不理便是,可我又擔心他把嗓子哭壞了,你說說...當初聽雨出生的時候,悶聲不吭,多安靜,多省心!”
風聽雨忽覺哭笑不得。
悶聲不吭,才最是吓人,遙想當年,他可是帶着前世記憶出身的怪胎,為了不驚吓到他人,風聽雨默不作聲地觀察了許久,才找了一個合适的機會,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尋常人家的嬰孩牙牙學語時,都是發出些含糊不清、沒有意義的聲響,而這風家少爺可就一鳴驚人了。初次開口,就是一段連貫的長篇大論,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神童再世。
當然,風聽雨并非是出口成章,或是吟詩作對,他隻是擺出一副不可能出現在幼兒臉上的憂郁神情,避重就輕地解釋了一下自己重生的事實。
“兩位...父親...母親,有一事,我需要解釋一下。”
當那才滿兩歲的兒子一字一句地蹦出這番話時,風鶴煙差點沒吓掉下巴。
“你…不是啞巴?”
“…出于一些緣由,我轉世前沒有喝下孟婆湯,本來,我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二位,隻不過,在觀察你們一段時間後,我在想,或許我們之間,可以做一個交易。”
嬰孩幼時本不記事,所以大人談話時,甚少會避諱幼童,因此風聽雨常有機會聽到風鶴煙與素塵之間的對話,明白了不少的事。
素塵是一位胸懷大志,不安現狀,心在遠方的女子,然而在那最無知無畏的年華裡,她卻遇見了命定之人,風鶴煙。兩人一見如故,情投意合,沒過多久,便幹柴烈火地把生米煮成了熟粥。小孩出生之後,素塵掙紮了一番,最後決定放棄心中抱負,随風鶴煙回到了姑蘇風仁堂。可是成為風家少夫人後,素塵的日子便一眼望到了頭:每日深居閨閣,足不出戶,相夫教子,縱使享盡榮華,也是煎熬。至于那風鶴煙,心思從就不在繼承家業上,就想跟着心上人遊山玩水,浪迹天涯,所以隻要素塵一個點頭,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抛棄”兒子,跟着她私奔到遠方。隻不過,抛棄親骨肉這般自私之事,素塵根本做不出來,所以她隻能咬牙,繼續度日如年。
然而重生的聽雨有别于尋常孩童,心智早已成年,根本不需“父母”的陪伴。
“再過些年,我就可以開始打理風仁堂的家業,所以,兩位可以放心離開,去尋自己想要的生活。”
雖是愕然得叫人難以置信,但聽完風聽雨的這番話後,素塵如釋重負,感激涕零,那一直堆積在眼前的陰霾,仿佛頓然煙消雲散。
之後,素塵開始了假裝卧床不起的日子,在風聽雨的指使下,風鶴煙買通了前來問診的大夫,并利用府中下人的嘴碎,有意無意地把少夫人病重的消息洩了出去。
然後某天的夜裡,素塵被秘密地送出了風家,第二日早晨,風鶴煙便扛着事先備好的空棺材,向當年的老堂主宣布了少夫人的“死訊”。
老堂主雖看穿了這不孝子的謊言,但少夫人病逝的消息已傳遍姑蘇,一切已是無力回天,為了風家的名聲,他不得不把這出荒唐的戲給演完。
于是,風家就擡着那空棺材,有模有樣地出了殡。
此後,素塵擺脫了少夫人的身份,重獲自由,風鶴煙則是打着“忘事不堪回首”的旗号,遠離了姑蘇這片“傷心地”,兩人雙宿雙飛,過上了逍遙自在的神仙日子。
他們與風聽雨約定好,待到孫兒出生,便回歸風家,接下養育繼任堂主的職責。
“鶴郞,你年紀不小了,是時候為族人出一份力了,聽雨從小就無需我們操心,不僅為你打理事務二十載,如今連孫兒都替你生了,還不知足?”
素塵神色肅然,言語犀利,毫不留情地教訓起風鶴煙來。
“素素...” 風鶴煙更是委屈了,道:“我就是不會哄娃嘛...”
素塵伸出雙臂,把對方懷裡的嬰兒接了過去,溫聲安慰道:“學學就會了。”
見這對知命之年的夫婦如此恩愛,散紅蕖不由打了個寒顫,她飄到風聽雨身旁,朝他使了個眼色,附耳道:“這兩人,以前就這樣?”
“是啊...” 風聽雨淺淺一笑,有感而道:“之前就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了,還是這般恩愛如初,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是大。”
散紅蕖笑道:“這不正好,恩愛的父母,如你所求。”
風聽雨皺了皺眉頭,好似不以為然,但他不想繼續探讨這個話題,便話鋒一轉:道:“你不擔心枯荷嗎,他以為你真死了。”
散紅蕖伸了伸懶腰,毫不在意道:“我看起來像活着?”
“我是說…” 風聽雨想了想,道:“起碼告訴他,你的魂兒還在。”
散紅蕖道:“他多半是知道的...”
風聽雨側頭,道:“你們...又共情了?”
“那倒不至于...” 散紅蕖否然,“若真成不良那樣,明明是兩個靈體,卻不分你我,我可就頭疼了。我隻是覺得,枯荷既拼了命把你送回來,就算不指望你成功保住我肉身,起碼也得保住我的魂兒吧,就像你當初為重晚晴留下重翊之靈一樣。”
風聽雨歎了口氣,道:“我們是不是...早該把一切告訴枯荷,畢竟,你的魂也用不着我來護,若他知道這一點,就不至于耗盡靈力地把我送回姑蘇了。那樣一來,夷陵或許不會淪陷...”
“也不算是白白浪費...”
散紅蕖低喃着,視線移到了素塵懷裡的嬰孩身上。那日若不是風聽雨及時出現,這才剛出世的孩兒就死在金暮朝手裡了。
“一個小白胖子,換我一座夷陵城,真是諷刺,就當是...我欠栖音的。”
“紅蕖...” 風聽雨凝望對方,神色變得有些擔憂起來,他輕輕撥起散紅蕖的一束黑發,道:“幽精歸位,難免不被情緒左右,眼下這情況,若你實在難受,我可以替你再取出來。”
散紅蕖搖了搖頭,道:“無妨...”
随後,兩人便不再說話了,屋中隻剩風家夫婦的綿綿細語,和新生嬰孩的咿呀亂叫,乍一望去,有種三代同堂,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錯覺。
“主人!”
不良驚慌的呼喊,打破了這溫馨的瞬間。
“枯荷大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