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認得此物?”
“......”
枯荷冷冷望着桑落,覺得其嘲諷之語令人作嘔。正當他伸手握劍之際,桑落忽然又開口道:“若你不認得此物,想必也不知那風家少夫人的真實身份吧?!!”
又來了,桑落那迷惑人心的三寸不爛之舌。
“閉嘴。”
枯荷立刻厲聲打斷,雖說他知道散紅蕖有不為人知的過去,也并非一點都不好奇,但他實在不願再看見桑落那張不停張合的嘴。于是,他拔起已插在桑落腳腕上的彼岸,不由分說地将劍刺入對方喉嚨。這一幕,頓時讓一旁的般若尖叫一聲,捂住雙眼。
“回答問題,别再廢話。” 枯荷道。
桑落立即噤聲,仰頭驚恐地望着枯荷,聲音變得更加嘶啞:“這是魂石!”
枯荷恍然大悟——當年在世離谷,桑落曾冒險潛入他的夢境,正是為了尋找魂石的線索。沉思片刻後,他問道:“這塊魂石,從何而來?”
桑落微顫雙唇,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片刻後,他似乎下定決心,吞吐着嘶啞聲音道:“……夷陵城主的肉身裡。”
聞言,枯荷眉頭緩緩緊鎖,慢慢握緊劍柄,似乎随時準備抽動那已刺入對方喉中的銀劍。
“我沒聽懂。”
這話字字铿锵,其含義昭然——若再敢胡言亂語,便讓你萬劫不複。
良久,桑落微微抽動嘴角,一字一頓地道:“這塊魂石,藏于夷陵城主……也就是那風家少夫人的肉身中。”
般若聞言,這才放下捂住眼睛的雙手,她滿臉疑惑地望向枯荷,又看向桑落,不可置信道:“你是說,風家少夫人...是夷陵城主?”
下一刻,隻見枯荷回手一抽,拔出仍刺在桑落喉中的彼岸。桑落不由呻吟一聲,随力道倒翻在地。
“若她是城主...”
枯荷低喃着,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的變化,待桑落艱難爬起,他再度舉劍指向對方,平靜地問道:“那我,又是誰?”
與那已完全消失的離垢不同,在感知散紅蕖身死後,他竟未覺得對方真已離世。雖無法解釋這異樣感受,但枯荷沒有閑心去琢磨緣由。
桑落勉強支撐着受損的靈體,虛弱地解釋道:“你就是她,雖靈體同源,但夷陵鬼城...的确與你無關,此前于世離谷,我曾窺見你的記憶,若我沒猜錯,前世的你身死的那一刻,你的靈魂與魂石共鳴,孕育出另一個完全相同的靈體,随後,因某種緣由,這份被孕育出來的個體被帶往地府,完成了轉世輪回,成為了此刻的你。”
枯荷默默傾聽,屏息凝神間,漸漸憶起曾見過這塊碧綠靈石——當年聽雨贈與重晚晴的那枝白荷簪花上,就鑲嵌着一塊相似的靈石。
“...這便解釋了...” 見枯荷認真在聽,桑落暗暗松了口氣,繼續道:“你之所以缺失城主的記憶,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她,真正的城主,是那在身死後徘徊于人間的靈體。至于你為何能捕捉到部分城主記憶的碎片,則因靈體同源,難免窺見我與城主間的過往。”
解釋完畢後,現場一片寂靜。般若震驚之餘,屢屢偷瞄枯荷的神情,然而枯荷始終是面無波瀾,令人愈發捉摸不透。
但這也不能全怪他——畢竟他與散紅蕖相識近十年,往昔種種端倪曆曆在目。枯荷需要時間,慢慢咀嚼桑落那聽起來極其荒唐的說法。
靈虛島初見時,散紅蕖不僅喚走了他的佩劍,還随手揮了幾刀,那時枯荷還不知道彼岸劍認主,若非它認得散紅蕖,又怎會讓她随意拿捏。散紅蕖嘴上說自己從不執劍,卻顯然精通劍法,後來,她也主動向枯荷傳授了劍術,如今想來,散紅蕖定是打從心裡恨透了仙門,才不願再度舞劍。
太學院圍獵之夜,兩人自禁書閣出來時便遭遇黑影人襲擊。數招之間,散紅蕖必已識破對方身份——那畢竟是江粼的劍法,她怎會不認得?戰後,烏金劍徹底顯現,散紅蕖心中更為笃定,憤然質疑風聽雨的一幕随即上演。
江粼的執念在于将重晚晴的亡魂送入輪回;而枯荷作為重生之人,本不該成為黑影人的目标。與其說那執念是為尋他,不如說是為找散紅蕖。隻是當時執劍者為枯荷,其靈體又與重晚晴相同,一團由執念凝聚的影子,實難辨别他與散紅蕖之異。
因此,散紅蕖大怒。當時她得出結論:風聽雨欲借江粼之手鏟除那陰魂不散的自己。此猜測絕非無的放矢——前世風聽雨确曾背叛化為厲鬼的「重晚晴」。秘冢山谷火光漫天之夜,正是聽雨持重夫人匕首自後偷襲她,并布下破神陣法,企圖将其靈魂灰飛煙滅。
正是在那時,「重晚晴」從奄奄一息的聽雨懷中取出那株白荷簪花,輕聲問道:“這便是你所期盼見到的她?”
而那簪花上的翠石,有一道顯眼的裂痕。
聽雨含笑閉目,攜魂石中另一個魂魄一同赴彼岸;然至地府之時,他方才發現,這由魂石孕育出的魂魄竟有殘缺,根本無法步入輪回之井。或許因重氏滅門之日戰況激烈,重晚晴懷中的簪花遭受損毀,緻使後續魂石與靈體共鳴時,未能完整複制出重晚晴的靈魂。
後來,聽雨在地府輾轉近八百年,終在十殿相助下,憑借法器金輪之一角修複那破損靈魂,使其得以重入輪回,從而成就了今世的枯荷。
理清這一切後,便可明了風聽雨與散紅蕖之間為何總顯微妙——或說彼此親密無間,又似相互提防;或謂水火不容,卻常流露關懷之情。
雖已非最初之她,但散紅蕖曾經亦為重晚晴。即便遭受背叛,她對風聽雨那獨有的偏愛亦未全然消逝;而風聽雨雖曾背叛,卻絕非心安理得,因而除忌憚對方外,内心更多充斥愧疚,故常在對方面前低聲下氣。
如今回想,自己與散紅蕖竟有太多相似之處。年幼時或許未曾察覺,但随着枯荷逐漸成熟,尤在尋回前世記憶後,其行事作風愈發趨近于對方。
豐腴的身材、調情的性情、深不可測的實力,以及那蔑視一切的自信——真正的夷陵城主一直就在身旁,如此的顯而易見,也如此輕易地被忽視。
回想到此,枯荷淡淡一笑,那笑容中流露出幾分無力與滄桑。他輕輕掂了掂手中的劍,緩緩晃動着纖薄的劍尖,淡然道:“桑落,我憑什麼信你說的鬼話?”
桑落身子一怔,面色頓時凝固,他不知枯荷究竟是真心不信,還是另有所圖,欲借此繼續施虐于他。于是,他咽了咽嗓子,低聲道:“我可以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