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代對這副畫印象不深,隻知道是多年前由霧見奈尋道親自畫的,往牆上一挂便是幾十年。
“紗代,坐下吧。”
霧見奈尋道轉頭看向紗代,她收斂笑容,帶上高位者的倨傲與矜持。
紗代坐下後,沉默片刻,最終面上帶着幾分猶豫道:“婆婆,為什麼要将家族托付給那個人?”
霧見奈尋道反問道:“紗代,你看到了什麼?”
紗代有些躊躇:“什麼都沒有看到。”說着,她咽下從喉嚨裡傳來的血腥味。
巫女占蔔命運,總是會看到某些她們不該看發東西,知道某些理應被人遺忘的事情,這也使得巫女所付出的代價極大。
而剛剛不過匆匆一眼,就使得紗代受到反噬,至今氣血仍舊不平。
霧見奈尋道微不可察的歎息,從注意到紗代神情不好她就已經意料到了什麼。
正如那年風間柊的父親找到她,她看向那個男孩時,一片虛無。
那孩子是沒有未來的。
紗代急切說到: “既然這樣,那就更不應該将家族交給他了。再說了,家族這麼強大,婆婆您這麼厲害,何必委托外人呢?”
霧見奈尋道微微搖頭:“紗代,自從百年前那場大戰後,霧見家族就将重心放到經濟領域。在除妖一行上早已沒落,同的場一族比更是處于遠遠劣勢。”
紗代不解:“即便如此,那又怎樣呢?”
除妖帶來巨大利潤的同時,更多的鮮血與屍骨——正如父親和母親般殘缺不全的屍體,在遠離核心的分家,更有霧見家族是被詛咒一族的說法,既然這樣,抛棄被詛咒的命運,不就可以了嗎。
也因此,紗代對于霧見奈尋道的做法十分不解。
望着面前年輕的少女,霧見奈尋道好似透過她看到自己年輕的時候。她苦笑搖頭:“不,紗代,命運不可逆轉,而未來,不可預料。”
她好似有意暗示些什麼,早已混沌的目光此刻卻格外炯炯有神,頃刻間驚人的生命力從這個耄耋老人身上冒出,她的視線鋒利無比,好似穿過重重障礙,看到尋常人所不能及的遠方。
聽着這模棱兩可的話,紗代終于忍不住内心的困惑,她幾度張口又啞然失語,最終呢喃道:“婆婆,您究竟看到了什麼?”
最開始的時候,霧見奈尋道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少女立于神像前,一身淡然氣息讓她與世界脫節。火紅色的瞳眸似有熊熊烈火燃燒,眼底是曆經滄桑的漠然。金發在陽光下如流動的銀河,光彩奪目。
——然而僅僅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她就衰老到如今這半條腿踏進棺材的模樣。
究竟是看到了什麼,霧見奈尋道才遭到如此大的反噬。
“占蔔之人有三大不可占蔔之事。”
“一不可測自身命運。”
“二不可測前途迷茫之人命運。”
“三不可測世界之命運。”
霧見奈尋道以一種極為淡漠的毫不在意的語氣輕聲說道。
“吡啦——”
風聲鶴唳,大雨傾盆,天邊是暗沉沉的烏雲壓天。
狂風驟雨,樹折腰而斷,世界怒吼,萬物滅迹。
障子門被疾風挂開,雨水似無情的利刃,無情割開溫馨的天地。
寒涼的氣息驚動紗代的神經,她喉嚨幹燥,盡力壓下内心的震撼,眼都不敢眨一下盯着霧見奈尋道。
霧見奈尋道安坐房中,身闆挺直,她的頭微擡,一舉一動都透露着高貴。
老人佳顔已逝,内心的驕傲卻未褪去分毫。面對自然的怒吼,世界的狂暴,她不動聲色,似是笑這命運能奈她何。
“我以凡人之身,窺世界之運。”
即便嘴角已有鮮血冒出,霧見奈尋道仍不在意,她甚至嘴角帶笑。
神明給予她的力量足夠她成為一個老不死的怪物,然而如家畜般活在命運的掌控下,霧見奈尋道的驕傲,霧見家族的驕傲絕不允許。
霧見奈尋道看到了,在不久的将來,這個風雨動蕩的世界。
世界的命運尚且可探,而那個沒有命運的男人,絕對會成為影響世界的耀眼的光芒。
“自江戶以來,‘诘乃’神社香火缭繞,久享盛譽,吾侍奉神明一百二十年有餘,餘下時日,霧見家族就交給你了,紗代。”
這位霧見家族當代族長,被譽為最有天賦的巫女,神色放緩,語調輕松,好似卸下什麼重擔,對着尚且年輕的紗代說道。
紗代臉上震驚,不解,疑惑,膽怯……種種情緒交織一起,少女尚且做不到不露聲色。
紗代是這一代裡面最有天賦的人,但是還太年輕了。
視線掃過紗代單薄的肩膀和蒼白的臉龐,霧見奈尋道有些于心不忍。
太年輕了,還是太年輕了。
霧見奈尋道内心歎氣,但是沒有辦法,她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然而專注對話的霧見奈尋道并沒有注意到,一根銀絲自紗代的肩膀落下,緩緩朝着西北方向移動。
而在神社的不遠處,兩個穿着奇怪制服的人正在朝這邊走來。
“可惡啊,竟然突如其來的下雨,害得我衣服全濕了。喂,男孩,你可不要偷看啊。”
姣好面容的少女衣服濕透,美好的曲線若隐若現,她不停的抱怨道。
在她身旁,一個留着刺猬頭短發的男生默不作聲的朝避雨處走去。
這一切的一切,都完美映照什麼叫做:
山雨欲來風滿樓。
命運的線已經開始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