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就是當夜蛾正道隔了不知幾個月後再次接到風間柊的邀請。

仍舊是那個包間，與之不同的是盛夏早已逝去，初秋寒氣逼人。

風間柊身着黑色和服，禮儀周全，姿态端正。室内溫度很高，他卻依舊穿的很厚，裹着的大衣自始至終沒有脫下，裸露在外的皮膚是不正常的蒼白。

他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顴骨突出，五官更加淩厲，原本的嬰兒肥也無影無蹤。

風間柊一身頹氣，眉目間都是禮貌的疏遠。他扯起不熟練的假笑。

“非常抱歉，但我還是決定拒絕貴校。”

夜蛾正道袖子裡的手一頓，他望着風間柊，目光銳利。

他臉色凝重：“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當然，我很清楚。”

回應他的是一雙冷漠的黑瞳。

“比起加入一所不入流的宗教學校，替别人承擔風險甚至拼上性命，進入一所一流高中才是我的人生。”

“之後考上東京大學，以優異成績畢業，最後進入政壇。這樣的一生才是正常的。”

黑發乖巧的垂在腦後，幾縷碎發散在耳邊，琉璃耳釘早已不見蹤影隻留下空蕩蕩的耳洞。霜雪色也從他的瞳孔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冷漠的黑瞳。

他好似霜雪，尋人難進其身。

夜蛾正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如他不知道是什麼讓風間柊改變想法。

窗外的藍天白雲依舊，遷徙的鳥兒時常在古樹上栖息。邊緣泛紅的葉子似是燃燒的火焰，靜待生命終止的一天。

室外是大城市難得的安靜，隻是偶爾有風攜着遠處的歡語而來，被室内的沉寂打的支離破碎。

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為什麼?”

風間柊避開夜蛾正道的視線：“沒有為什麼。”

他頓了頓，自嘲道：“再說了，像我這樣的人還是不要掌握力量比較好吧。我似乎沒有跟您說過，我的夢想是當一名畫家，畫下世界最美的風景。”

“但是後來我發現，這世界上最美麗的事情是死亡。當生靈面對死亡的脅迫時，它們的靈魂所爆發出的色彩是最耀眼的。”

“如果我獲得強大的力量，最終有一天，我會不耐煩等待，轉而去創造。”

創造死亡。

能看到萬物靈魂的人如此說道。

夜蛾正道：“這是你拒絕加入高專的原因?”

風間柊：“不，這是我拒絕你的原因。”

夜蛾正道的臉色更加難看。

夏末的熱情與初秋的寒涼相遇，編織成枯燥的謊言。

夜蛾正道正欲開口時，風間柊冷淡的打斷他：“我的父母去世了。”

僅僅一句話，便使得夜蛾正道無話可說。這時他才恍然大悟，對方穿的是喪服。

然而此刻，不管他還想說什麼，此刻都不合适了。

夜蛾正道：“——我很抱歉。”

風間柊表情不變，對這句話已經麻木。近幾天以來諸如此類的話他都不知道聽過幾百遍。

“夜蛾先生，我隻想好好做個普通人。”

他微低頭，身子向前傾斜，懇求道。褶皺爬上了黑色和服。

夜蛾正道無法再說什麼，他這時才發現風間柊腰間不知何時多了個禦守，暗金色的布料上白鶴欲展翅高飛，卻困在繁瑣的花紋裡。??

風間柊的氣息忽強忽弱。他的身子浸沒在夕陽的光輝中，溫和熱情的陽光卻融不化他身上一月的寒冰，肆意輕快的晚風卻吹不盡他身上秋月的悲秋。

當他低下頭時，五官便籠罩在陰影中。夜蛾正道看不清他的神情，卻無端覺得這孩子深陷淤泥，别人想要救他，他卻揮手拒絕。

在那個初秋的黃昏，夜蛾正道認為風間柊是想要對他說些什麼的，不然不會對他說些七颠八倒的話，隻是苦于不是合适的時間，不是合适的人選，所以隻是在長久的靜默中無聲離去，伴着窗外的寒風。

夜蛾正道突兀開口：“你身上有詛咒的氣息。”

自進門一刻開始，夜蛾正就發覺一件事情：面前這孩子被詛咒了。

回答他的隻是嘎吱的木門劃過地面的噪音。

以及沉澀的喃語，他說，我不過是悲秋罷啦。

在門關住的一刹那，強烈的彷徨與痛恨在夜蛾正道心中湧出。

他下意識朝窗外看去，隻望見模糊的身影。

風間柊的咒式可以放大别人的情緒或者感染他人。

那麼此刻，那些無助與迷惘，悲痛與漠然，深切入骨的悲怮和濃烈的情緒，是來自夜蛾正道，還是來自某人深藏的内心。

*

“啊啊啊——”

不等夜蛾正道從故事講完的空虛中回神，他的“好學生”一聲嚎就把他的魂吓醒了。

“夜蛾校長！”五條悟煩躁的揉亂頭發，他滿臉不可思議：“你就這麼讓他走了?”

“放任詛咒不管是你該做的事情嗎？”

夜蛾正道挺無奈的，畢竟那詛咒氣息很弱，風間柊自己就能解決掉。

“不然呢?我還能把他怎樣？”

五條悟不假思索：“綁住他把他帶回來呀！”

他情緒舉動的搖擺着身子，椅子角一前一後晃搭着，離地的角度讓人觸目驚心。

“我也超想看一下那個風間柊好不好！一定很有趣很好玩！”

總好過現在這個壞掉的大人。

夜蛾正道一時不知該說綁架是犯法的還是說風間柊是個人不太能用“好玩”這種詞形容。

最終他選擇了沉默，沉默是他最好的代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