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春天,深圳睿安遠洋國際大酒店四樓宴會區最大的蓬萊廳。
不同于喜好華麗堆砌,所謂金碧輝煌的傳統大氣審美,蓬萊廳真似仙境蓬萊般飄逸雅緻。
宴會廳大門的把手用的羊脂玉,推門而入是清明上河圖的屏風。大理石地面通鋪着柔軟的祥雲紋地毯,正對宴廳大門的牆上挂着整面山海明月的蘇繡。
因今日有外賓,晚宴用了西式的長桌,水晶酒杯,銀質餐具,和景德鎮的瓷盤。長桌中間放着金雕燭台,無煙蠟燭燃着浪漫的火苗。
燭火映襯着早晨新采摘的粉白玫瑰,連花盤下都撒滿了各色琉璃水晶做點綴。
三米多挑高的大廳中心,懸挂着瀑布山水造型的水晶燈,水晶燈下原本的香槟塔被移到了偏右側的位置,将燈下留給了一架進口的雅馬哈鋼琴。
黑漆光亮的琴身,皮質的琴凳上,是一位穿着深色定制西裝,腳踏锃亮皮鞋,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着銀色半框眼鏡的漂亮男人。
這場宴會盛大且高端,來的都是國内的商政名流,外貿商會的合作夥伴有美國人、日本人、德國人、蘇聯人…
為了不在洋人面前丢份兒,活動總監請了許多内地和香港的當紅明星作陪。
俊男美女成群,都比不過鋼琴前從容演奏的男人。
他面容清瘦,滄逸景想不該是這樣,82年秋天,與他分别前,23歲的鐘睿之臉上還有些未消的嬰兒肥。
即使是在秦皇島鄉下物資匮乏的那兩年,他都不曾這麼瘦過。
82年初,滄逸景剛買了輛桑塔納,常忙裡偷閑自深圳驅車去上海,在交大門口等他。那兩年他們倆勤時一月一見,最長也不會超過三個月。
鐘睿之看見他就忍不住笑,他喜歡和平飯店的哈鬥,喜歡凱司令的栗子蛋糕,滄逸景的那輛桑塔納上,就備着這兩樣東西。
他們在人前還能保持一些距離,鐘睿之會跟旁邊一同出校門的同學說這是我哥。
可一進了車裡,便控制不住的抱在一起,吻作一團。
古典樂自他纖長的指尖下傳出,那手還和以前一樣的白。
也是這雙手在秦皇島的小村裡,在老屋的炕上,和他搶一支煙抽,手的主人是個矯情嬌弱的小少爺,他睡在炕上連煙灰都懶得彈,将夾着的煙遞給滄逸景。
“景哥,幫我彈煙灰。”
他享受着吞雲吐霧,用不在人前顯露的俏皮聲線說:“每天最快活的就是現在了,和你一起躺着抽煙。”
那雙穿着皮鞋的腳,第一次見就穿着進口的運動鞋,鄉下人叫那種少見的洋派鞋子旅遊鞋。
白鞋黑勾,滄逸景到深圳後才知道那鞋叫耐克,美國牌子,鐘睿之腳上那雙鞋的價格,是他那時一年的收入。
可那時滄逸景并不覺得那鞋有多好,小少爺走山路來,磨了一腳的水泡。
他在煤油燈下,用燒紅的針幫他挑腳上的水泡,小少爺疼的眼淚汪汪,卻隻是顫抖一聲不吭。
或許從那一刻開始,農民的兒子滄逸景就愛上了這個城裡來的小少爺。
鋼琴前那雙包裹在高級西褲裡,修長矯健的腿,曾經不止一次的被他扛在肩頭撫弄過。自腳趾到大腿根兒,他都無比的熟悉。
他見過那清冷面容下,最放蕩恣意的表情。也享受他在縱情時難抑的哼吟。
鐘睿之會把頭埋在滄逸景的頸窩裡,輕聲的笑。滄逸景壞心思,故意将他的笑颠散了,撞碎了。
他愛死了那聲音,不算柔媚,是隐忍過頭後的放縱,是抵死纏綿間的破聲。每一聲都是情真意切,意亂情迷。
他想他是切實得到過小少爺的愛的。
若非真的愛,他也不會雌伏于他。
可那纡尊降貴的愛,也是鐘睿之玩弄他感情的借口。
高貴的古典鋼琴樂陶冶不了不懂音樂的泥腿子,即使現在的泥腿子已經洗幹淨裹上了價值不菲的西服。可他一看到鐘睿之,腦子裡依舊是那些揮之不去的俗爛淫靡。
七年了,他被别的男人幹過嗎?
肯定有過吧,他們已經斷了,他一句出國走了七年,他是和女人在一起了還是和男人?
和洋人,還是和中國人?
光是想到這兒,滄逸景都覺得自己要嫉妒瘋了。
可他能怎麼樣呢?
一曲奏畢,鐘睿之面帶微笑向衆賓客鞠躬。引他下台落座的崔朗是北京那邊有名的太子黨。年紀和他們差不多,據說兩人自小一個院兒裡長大。
滄逸景身邊跟着個小明星,叫榮雪,是他集團底下影視公司捧出的角兒。
一頭長直的黑發及腰,笑容和聲音都是一等一的甜,小丫頭挺争氣的,半年兩張唱片,銷量都破了三百萬。
滄逸景對底下的人很大方,也比較随和,沒有董事長架子,榮雪人美歌甜能鎮住大場子,自然也不怕他,說話沒什麼顧忌:“朗少帶着人過來了,那人誰啊,比黎明都帥。”
手下一個分公司的老總也跟着搭腔:“頭發長見識短,這都不知道。”他食指向天指了指:“鐘家的小少爺。”
榮雪瞪大了她那雙靈動的,讓無數少男少女傾倒的眼睛:“北京的那個鐘家?新聞聯播上常出來的那個?”
老總點點頭:“家裡有權有勢就算了,長得還一表人才,真會投胎。”
王瑄用手肘戳了戳滄逸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