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應國家号召,知識青年下鄉跟農民學習,同吃同住,早年很多村裡人家都住過知青,但他們家從沒有過。
黃秀娟是個寡婦,男人剛死時她才三十出頭,寡婦門前是非多,要放個男知青來,村裡必傳出閑話。
政策放松不吃食堂的大鍋飯,讓村民回自家做飯後,就更沒人留知青同住了,一年辛辛苦苦掙工分,一人就那點子米糧油面,分不出多的給個不認識的城裡人吃。
再有便是滄逸景,這小子霸道護短,不給人好臉色,是個人來都怕他三分。便也沒有知青敢住他家。
今天倒是奇了,把人領回家,也沒瞧給人臉子看,黃秀娟似乎剛剛還聽着他對人家說什麼洗手吃飯的話。
鐘睿之揚起了個春風化雨的笑:“阿姨,打擾您一陣了。”
黃秀娟是個沒什麼見識又沒什麼主意的,丈夫死後半大的兒子立馬扛起了整個家,小叔也幫她撐着,兒子和小叔都是能幹的人,一年下來她家賺的工分,算的分紅,名次在整個廣陽鎮的村子裡都能排得上号。
兒子既然都把人領回來了,她自然也沒有把人往外轟的道理,便也幹脆的點點頭:“行吧,洗手吃飯。”
說完,她帶着女兒進屋去竈上打熱水。
鐘睿之低頭盯着自己的腳,他中午在火車站買了兩個肉包子,走了一下午的路,早就餓了。于是繼續挪動步子,一瘸一拐的往水井邊走。
滄逸景拿水瓢幫他倒水,他伸手去那水下洗手。
餘晖撒在水上,水流在他修長白皙的手上。沾上水的刹那,被那股涼意一激,似白玉般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接着指節處的皮膚随着揉搓,開始泛紅。
“洗好了。”
聽他出聲,滄逸景才從那雙手上回過神,收起水瓢。
鐘睿之叫住他:“在哪兒擦手?”
鄉下沒那麼多講究,滄逸景随口回他:“擦衣服上。”
鐘睿之沒這習慣,幹脆輕甩了手上的水,又将十指張開等自然幹。他初來乍到拘謹着,并沒有感受到滄逸景停留在他手上和側臉上貪婪的目光。
滄逸景盯着那雙手,覺得那手在發光,他是真的看呆了,呆到院裡來了人他都沒發現。
還是鐘睿之聽見腳步回頭看院門他才順着小少爺的目光看去。
“這是誰啊?”來人是個女孩兒,白襯衫青藍色長褲,藍布鞋,紮兩個麻花辮,很年輕,不過二十歲,長得很清純,說話帶笑臉,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滄逸景:“城裡來的知青,叫鐘睿之。”
他倒是很快記住了鐘睿之的名字。
女孩兒很大方:“同志您好,我叫莊曉燕。”
飯桌前黃秀娟已經擺好了碗筷,從屋裡出來招呼他們吃飯,看見莊曉燕眼睛都亮了:“燕兒來啦。”
莊曉燕熱情回應:“嬸子,我來幫你。”
而滄逸景的表情是:她怎麼來了?
黃秀娟拉着莊曉燕的手笑說:“今天做了面條,炒了肉醬鹵子,我叫燕兒一起來吃的。”
莊曉燕也跟着笑:“我饞嬸子的面條好久了。”
鐘睿之别的沒在意,肉醬鹵子聽的真真兒的。那倆挽着手進了屋,鐘睿之就怯生生的看向滄逸景。
“看我幹什麼,進屋吃飯。”
鐘睿之小聲問:“我也能吃打鹵面嗎?”他想象着舊社會小學徒的生活,看着他們吃面給他啃窩窩頭。
滄逸景點頭。
“肉醬鹵子也能吃?”
滄逸景啊了聲:“看不上?”
許是裡頭把肉醬鹵盛上了桌,香味就飄了出來,鐘睿之的口腔不自覺分泌出口水,他連連擺手:“不是不是,看得上。”他心裡沒底兒,聲音更小了:“要…付錢嗎?”
“兩角一碗。”滄逸景不啰嗦:“加一次鹵子一角。”
滄逸景是開玩笑的,但小少爺當真了。
鐘睿之嘟囔了一句:“還挺貴的。”
可既然是付錢的他也不客氣了,進了屋坐下就等吃面。
黃秀娟給他盛了一碗面舀了一勺鹵子給他,又給他夾了兩筷子黃瓜絲兒,脆蘿蔔絲兒。拿筷子攪上一拌,噴香撲鼻。
小少爺吃面文雅,幾乎沒有秃噜聲,夾一筷子,一口一口咬斷小聲的吸着吃。唇邊沾了點醬色的鹵子,腮幫子鼓鼓的,亮亮的大眼睛盯着碗裡的面,偏速度不慢,甚至還是最快的,那邊滄逸景一碗都還沒吃完呢,小少爺舔掉嘴邊的醬汁,端起碗:“可以添面嗎?”
莊曉燕見他這樣,笑了。黃秀娟也驚訝于他吃飯的速度,幫他又添了一碗面:“能啊,鹵子也能。”
滄逸景說加一次鹵子一角,可沒說加面要錢,鐘睿之身上是藏了錢的,但這回下鄉後,回城遙遙無期,他不知道自己要待多久,一兩年,五六年,或許十幾年。也不知道北京家中的情況會不會更糟,母親是否能保住自身,是否還能給他彙款。
所以他要把錢藏好,計劃着用,絕不能第一天就漏富被人惦記。
他身上分地方藏的毛票總共有二十多塊,還算是挺富裕的,但他也不傻,一瓢鹵子一角錢,一點兒都不劃算。壞家夥獅子大開口,比北京城裡面館的價格還貴。
想到這,小少爺化悲憤為食欲,吃得更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