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連雨走到宮門的時候,覺得自己終于是瘋了。
這是夢吧?
但是太子就在懷裡,很真實。
……
到底為什麼要答應這種離譜的事情啊。
二妹瘋,他理解,畢竟在那個皇帝身邊待久了。
小四瘋,他也理解,畢竟從小到大就不安分也習慣了。
四弟妹瘋,他也能理解,畢竟臭味相投才能走到一起。
……但為什麼,他會在聽到四弟妹問自己要不要帶太子去闖皇宮的時候,答應下來啊?
他怎麼會來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阿風跟他說要殺皇帝的時候,他都想好要以死換阿風的命了,為了穩住阿風才答應下來。
誰知道,他會答應……
當時,四弟妹是怎麼說的?
她說:“我知道你們都想死,但我覺得還有兩全其美的方法,顧……阿風,他不會死,你也不會。如今皇帝身側佞臣愈發猖狂了吧,可瀛洲就要有所動作了啊,作為本朝世代的的肱股之臣,顧大哥——你也不能坐以待斃吧?”
站在宮門前,顧連雨深吸口氣,看了眼還在認真抱着信封的太子,腦中浮現出當時的場景。
她還說:“在見過阿風後,我拽着我朋友們去找了貴妃,貴妃說她願意幫我們拖住皇帝,還說,有必要情況的話她可以直接動手——當然,我拒絕了這個請求。不過有貴妃幫忙,顧大哥你就隻需要把太子帶進宮中,然後把這封信交給皇帝,等着我來,這樣就好。”
這封信,他沒有拆開過。
顧連雨擡頭望着巍巍宮牆,歎口氣,思緒萬千,最終還是擡腳走了進去。
顧連雨一路上聽見臣子喧嚣,嚷嚷着什麼,他沒聽清,他隻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他走到恪禮殿前,毫不猶豫跪下。
身旁,太子也跪下。
等到所有大臣都遲遲趕來,他拿過太子手中一直護着的信封,雙手呈上:“毒害太子之人已查明,還請陛下,能放過臣弟!”
片刻後,殿門打開。
趙宸從裡面走出來,仍舊是那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悠然走到跪着的一大一小面前,伸手扯來信封,笑了一聲:“行啊,那就讓朕看看,你們還能查到什麼。”
修長的手指緩慢拆開信封。
顧連雨心裡也是緊張的,他沒有底,他送上了這封信,甚至不知道這封信裡寫了些什麼。
皇帝看着信,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旁邊的太子卻在這時忽然開口:“父皇,兒臣其實沒有生病。”
“哦,說。”
太子:“兒臣是被神帶走了。”
“朕看你是病傻了。”他抖了抖信紙,望了眼太子,又看向顧連雨,“顧愛卿也是。”
顧連雨:“……”
趙宸讓人把顧連雨和太子都帶進恪禮殿内,殿内,貴妃也坐着。
趙宸停在殿中央,回頭看着顧連雨,終于把紙張抖開,一張空白的信紙就展開在顧連雨面前。趙宸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現在沒人了,顧愛卿想說什麼就說吧。”
顧連雨:“……?”
……
“還要在這裡看多久?”
房檐上,林清月看了出聲詢問的人一眼,食指伸到嘴邊“噓”了一聲,把聲音放得很輕:“小心被發現了。”
湛亦也放輕聲音,說:“顧連雨已經進去了,你就不怕他應付不來?”
“這不是給他一個申冤的機會嗎?況且,裡面除了皇帝,可都是我們的人。”
林清月想了想,讓其他人在這裡看着情況,自己拉着湛亦就溜到了窗邊去,見此時顧連雨正跪在地上,皇帝抱着太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她們對視一眼,回到了房檐。
“真的能行嗎?”
“包行的。”
秦安肆:“但之前,我們想的是讓太子證明自己不是被毒害,反而因為這次生病變得更聰明。現在情況不一樣啊,你都劫刑場了,就算皇帝現在聽進了太子的話,也不太可能——”
正說着,被林清月打斷:“既然是冤的,那我把他劫走有什麼問題?”
秦安肆:“我還是覺得不太行,如你所說,他都輪回了這麼多次,耗到現在,靈魂都要潰散,那隻能證明這就是一個死局,根本解不了。”
“是,我是不懂這些,權力争鬥人心沉浮,這些我都沒怎麼經曆過。”林清月微微垂眸,“但我想盡我所能。”
她擡頭看向秦安肆,“況且都已經這樣了,我們也隻能做些什麼,來完成任務,你不是也一直想回去?”
秦安肆沉默片刻,看着遠處的恪禮殿,望着殿前烏泱泱的一群臣子。
“……想。”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沒有。”
“既然任務是扶持太子登上帝位,那麼這就是在氣運子多次試錯後,主神想出的最好的辦法。”
林清月拍拍他的肩膀:“你們留在這裡,我去了。”
湛亦道了句:“注意安全。”
林清月深吸口氣跳下房檐,走向恪禮殿的方向。
被人攔下,她便跪地揚聲道:“民女林清月求見聖上!”
這一聲,皇帝沒被喊出來,倒是太子跌跌撞撞跑了出來,嘴裡叫着:“老師,老師!”
接着,裡面傳來皇帝的聲音:“讓她進來。”
林清月進入恪禮殿,眼神始終低着沒亂看,走到殿中央規規矩矩跪下參拜,皇帝望着她,靠在椅子上手撐額頭,不正經的發絲披散着,斂眸道:“給你夫君申冤的?不用了,太子都跟朕講過了。”
林清月擡眸,故作驚訝:“您信?”
皇帝輕笑:“信啊,你們都這麼跟朕說,而且——”
他語氣一頓,又是一聲笑從喉間發出,“當然信了。”
林清月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來讓皇帝更加笃定這種鬼神說,助于太子登位,也洗刷顧家冤屈。
但皇帝率先開口。
“但朕很生氣。”
在座的人皆是一愣。
皇帝繼續說:“明明朕已經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了,明明他也都記得——為什麼還要反抗呢?”
林清月疑惑:“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皇帝好似聽不見她的問句,隻自顧自說着話:“朕隻不過是想滅了楚家,隻不過是想複仇罷了,怎麼就是不讓朕做?顧大将軍太貪了,什麼都想要,朕很生氣。”
一旁,貴妃發言:“是陛下做錯了。”
皇帝嗤笑:“從前你也這麼對朕說的,朕殺了個人,你便說,是朕做錯了,朕這樣做不對……”
正說着,他忽然揮手把桌上的東西掀翻在地上,轉身望着貴妃,言辭厲厲:“我便也還是那句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朕從來都沒有錯,也不認錯。”
貴妃拍案而起與他直視,咬牙切齒:“執迷不悟!”
皇帝冷冷一笑:“好啊,我就是執迷不悟,你罵我多少次我都不會改的!顧塵微,你以為我不敢再殺你一次嗎?!”
“陛下息怒——”顧連雨想勸架。
卻有一道更明亮的聲音,在身旁炸開。
“當年楚家選擇明哲保身,又何錯之有?”林清月擡眸,與上位冷冷的目光對視,“民女聽聞過,當年,陛下因為沒有母族依靠,被打壓許多年,可陛下現下已經奪了位,也弑了君,這還不夠嗎?”
“不夠!當然不夠!”
皇帝眼眶通紅:“好一個明哲保身,那我當年又做錯了什麼,沒有一個人保我嗎?母後說我是皇家貴胄,是帝王血脈,要學會争搶,我這麼做了,換來的是猜忌,是母後的一句‘棄了’……可分明一切都是她教我的!”
“從小到大,我手裡沾了多少人的鮮血,從沒有人說過我不對。”皇帝轉頭望向貴妃,指着她,“隻有你!喊着什麼道義就來指責,說我錯了,錯了?那我就偏要做給你看看!”
貴妃斥:“荒唐!”
“……朕就是荒唐。”皇帝斂了神色,揮袖坐回椅子上,“若不荒唐,怎麼從一個棄子走到現在?都已經走了這麼多步,不一直荒唐下去,還能怎麼辦?”
貴妃還想說什麼,林清月忽然開口,問道:“陛下當初,究竟為何賜婚?”
皇帝笑中帶着嘲諷,不明意味的看着她:“朕還以為,讓你們再成眷屬,他便不會——再阻止了。”
林清月一怔。
“他已經逃了吧。”皇帝靠回去,語氣變得懶散,“你們,目的達成了嗎?”
貴妃往下看了一眼,與顧連雨對上視線,二人都沒有說話。
而林清月站了起來,話音帶笑:“可惜并沒有。”
皇帝眼眸微眯:“嗯?”
“我一路前來,未見陛下禁軍,陛下既然已經猜到我們要做什麼,自然也是坐不住的吧。所以,禁軍去除楚家人了,是嗎?”
皇帝不置可否:“朕打聽過,你們雖然腦瓜子聰明,可也沒有什麼戰力,現在又能怎麼阻止朕?”
林清月:“陛下難道不知道楚家現在有人在軍中嗎?”
皇帝冷笑:“你們還能違背皇命調動軍隊不成?别可笑了,誰來都阻止不了朕滅了楚家,那蘇周城又不是臨沙關,能有什麼防備之力!”
“那禁軍——還能對軍營動手不成?江副将可也是個厲害的,他還在軍營呢。”
“……”皇帝神色一暗,“你早就知道朕要對楚家動手……”
林清月:“沒錯,蘇周城的楚家,現在不過一具空殼罷了。”
其實……她也不确定。
早在從回憶裡出來回到軍營,她就覺得不能這樣坐以待斃,總之軍營也翻修完成,她就提議楚才讓楚家人來這邊避避,畢竟胡京不太平。
但楚才很猶豫,覺得軍營也不太平,直到她走了,都沒個準信。
不過此時,禁軍的消息應當是還沒有傳回,皇帝信了。
“你怎會知道朕要對他們動手……”皇帝不解,繼而又是明了一笑:“你們夫妻二人,可真讓人難以猜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