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身本領,族中便無人敢輕怠了吧?"秦知歸問道。仆固隽珩将她手指攏在掌心慢慢揉捏着,眼底泛起絲苦笑來:"皎皎,不被疼愛的孩子,處境從出生那刻就注定了,仆固族長想要的隻是一個效忠于他的下屬,而并非流着自己血脈的‘狼王',畢竟狼牙太利,稍不留神就會咬穿主人的喉嚨。"
"認回仆固隽珩五年,四年都在沙場搏命,陳郡斷頭的便是他二哥,這才讓仆固隽珩接手了郾城,他就像那老族長手裡最鋒利的彎刀,哪都可以去,唯獨不可回鞘。"顧成淵講到此處,忽然記起自己年幼時蜷在冷宮角落,看着母親被宮人肆意踐踏的模樣,那位端坐明堂的九五至尊,也未曾憐憫過他們母子半分。
"殿下的意思是,仆固族長并不在意仆固隽珩的死活,所以才會讓他四處征戰,力是仆固隽珩出,可實實在在的好處和名聲卻是整個仆固氏享。"有這樣的過往,也難怪他脾氣不好,想來讓他駐守郾城,也是為了壓制達魯族的勢力罷..."
"那老族長已是油盡燈枯,自身難保,卻仍不許仆固隽珩回轉上京,便是為了給仆固氏那大少主鋪路。所以仆固隽珩近來用九郎煉制的秘藥為他續着命,隻要那口氣沒咽下,銀甲衛的兵權就不會盡數落入仆固隽傑手裡,仆固隽珩便還有轉圜的餘地。"秦知歸聽完追問:"那殿下究竟使了什麼手段,讓他無诏回轉的?"
"三日前,霍堃岐率十餘輕騎假扮達魯氏部衆,在上京道上截下仆固隽珩進獻的秘藥。他那大哥轉頭就向達魯氏興師問罪,可達魯氏那邊壓根不知情。趁着這當口,霍堃岐在上京放出仆固隽珩觊觎族長之位的風聲,逼得仆固隽傑不得不起了疑心,咬定劫藥是仆固隽珩設局離間兩大氏族的毒計。"
顧成淵料得半點不差,一旦生出猜忌之意,心魔便像野火燎原一樣無邊際的蔓延。仆固隽傑猛地記起十年前那個深冬,那個還沒馬鞍高的孩子被他與二弟抛在荒野,任那孩子追着馬隊狂奔數裡,哭嚎着求他們帶他回營帳,可這流淌着卑賤女奴血脈的雜種,怎配與他們同行?他與二弟嘲笑着揚鞭疾馳,料定荒原的風雪和狼群會把這賤種啃得骨頭都不剩,好滌淨仆固氏族的血脈。可誰曾想他非但沒死,反倒成了銀甲兵部頭号悍将,人人敬畏的狼王,風風光光的認祖歸宗。
這般血仇,豈能不恨?換作自己,隻怕夢裡都要把仇家剝皮抽筋。
而今謠言紛亂,仆固隽珩是否是真的觊觎族長之位,已由不得仆固隽傑細想了,畢竟氏族最精銳的銀甲兵大都忠心于他,叫人如何能夠安寝,仆固隽傑思來想去,決意與達魯氏達成合作。
沒了九郎的藥丸續命,老族長眼見時日無多,在上京聽命于仆固隽傑調遣的銀甲兵将府邸圍了個水洩不通,族中向來支持着仆固隽傑的長老們都嚴陣以待,一旦老族長咽氣,繼任一事便要立馬進行,到時在衆目睽睽之下,銀甲衛的兵符就會傳于下一任族長,那時收回仆固隽珩的權利,便是水到渠成。
"和銀甲衛的兵權比起來,區區一個郾城,在他眼裡算不得什麼。"顧成淵眼神晦暗難明,這仆固隽珩本也無意族長之位,可仆固氏偏心長子,對其将幼子棄于雪原之事隻字不提。對于仆固隽珩,他們用他,卻又防他、懼他、忌憚他,便是一步一步将他逼入無可選擇的絕境,若不是二子橫死陳郡,仆固隽珩哪能趁掌控郾城之機,調動如此規模的銀甲衛。說到底,顧成淵不過是斬斷他最後退路,引他提前動手罷了。
說到此處,馬車已停在周氏點心鋪門前。顧成淵握着秦知歸的手,垂眼笑道:"皎皎,歡迎回來。"周毅抱臂倚在門框口等他們,個頭又比陳郡分别時蹿高一截,眉宇間卻凝着超越年歲的沉穩。他目光掠過兩人交握的手指,這一次,再沒多說。
仆固隽珩帶走了精銳的銀甲兵,接下來要收拾的,便是達魯氏了。
踏入内院門檻,秦知歸便看見了正在等她的九郎和季老神醫,老神醫滄桑了許多,秦知歸瞧見他的瞬間就紅了眼眶,在他面前蹲下,握着老神醫的手哽咽道:"您受苦了..."季老神醫長出了一口氣,面上倒是挂着笑:"放心,老頭子暫且還死不了。"
三人閑聊片刻,便攙了老神醫回房歇息。秦知歸把九郎拽到無人處,直勾勾盯着她發問:"九郎,你我二人也算生死之交了,你的真實身份,是自己坦白還是我來問?"
"你知道了?"九郎面上不見波瀾,眉梢還挑着三分笑意:"想要問什麼?"她拎起茶壺斟滿兩盞,等着秦知歸的下文。秦知歸湊近了道:"你果真是長公主?"
"正是。"九郎轉着茶杯:"我本名顧甯,自幼身體不好,所以一直跟在師傅身邊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