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剛進酒樓,秦知歸便瞧見個熟悉面孔迎上前來,她随即擡眼望向二樓,正撞見紅衣女子風姿綽約的倚着欄杆,瞧着大堂裡的熱鬧景象,身邊還跟了個約莫三歲的小孩。
"福安公主。"周毅顯然也認出了那抹身影,不動聲色的挪到秦知歸身前将人擋住,而此時迎到跟前的掌櫃也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南亭裡那位周郎——當年福安公主為保下他和幼子性命,甘願被貶為庶人圈禁江南。周郎則耗盡積蓄,在這鬧市建起三層酒樓,将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往事如煙,秦知歸心頭有些感慨,擡手撥開了擋在身前的周毅輕聲道:"無妨"。白墨兩年前教了她易容術,如今這副面容與原本樣貌早已判若兩人,遮遮掩掩反而惹眼。周毅雖無遮掩,但少年人尚在成長,兩年光景足夠讓身量輪廓都改個模樣,所以周郎和福安立在跟前,也并未認出他們。
"聽諸位口音,倒像是盛京人士?"周郎引着人往雅座走,熟絡的攀談了起來,秦知歸颌首反問道:"掌櫃這口音,莫非也是盛京來的?"
周郎聽罷展顔一笑,他如今沉穩了不少,隻道:"我與夫人确是出身盛京,這酒樓一磚一瓦亦是照着盛京酒樓造的,諸位若是久居江南,不妨常來此處小坐。"他正說着,樓上福安公主已抱着那哭紅了鼻子的娃娃下來,半是埋怨半是撒嬌的沖周郎道:"這小祖宗又嚷着要糖葫蘆,不給買就哭鼻子。"
周郎忙蹲身安撫那小團子:"小寶乖,糖葫蘆吃多了夜裡又要鬧牙疼。"夫妻二人你唱我和,三言兩語竟逗得娃娃咯咯笑了起來,倒是當年盛京高牆裡從未顯露過的鮮活。
恍神間,方才還在逗弄幼兒的周郎已起身向衆人拱手:"今日應承了要陪夫人出遊,不能繼續作陪,還請諸位盡興。"說罷,他側身展臂,手掌順勢環在福安腰際,臨走時又補了句:"已讓堂倌送壇山陰甜酒給各位嘗鮮,往後若得閑,還望多多光顧,莫生疏了往來。"說罷二人相攜而去。
"江南事畢,我也該回盛京了。"秦知歸仰脖飲盡殘酒,正式向周毅與劉含玉辭行。兩年相伴終究迎來了分别的時刻,周毅颔首,劉含玉卻與周大娘卻是不舍,一左一右的握了秦知歸的手,分别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先帝駕崩,新帝繼位,周邊各國使臣入京朝拜,秦知歸返京途中,見道上異邦人面孔多了起來。行過七日水路,抵達中轉之地洛州,再改乘馬車,不出十日即可抵京。
歸心似箭的秦知歸在客棧床榻輾轉整夜未眠,對顧成淵的思念愈發濃烈,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回到他的身邊。可商隊需在洛州采買休整,尚要停留兩日。左右睡不着,她頂着發青的眼眶出門晃悠,盤算着今日多走幾程路,夜裡或許能睡踏實些。
洛州既是通商要道,市井自然喧鬧繁華,天光才泛白,沿街商販已支起攤子叫賣,秦知歸踱進路邊馄饨攤,點了碗當地紅油小馄饨,正要落座時,後方突然響起轟隆的馬蹄聲。
回頭望去,隻見數名魁梧異族縱馬飛馳,堪堪擦着她衣角掠過,馬蹄激起的灰塵叫秦知歸迷了眼,恍惚瞥見其中一個帶着面具之人偏頭掃來一眼,秦知歸連忙擡手揉了揉眼睛,待雙目清明再擡眸看去時,那隊人馬早沒了蹤影。
可那模糊的輪廓卻叫秦知歸陡想起一人,心不在焉的戳穿了馄饨皮,待紅油辣味竄上舌尖,方驚覺回神,喃喃自語:"不至于這般晦氣吧?"
食不知味的擱了碗,秦知歸匆匆折返客棧,立在銅鏡前端詳半晌,再次确定自己易容後的這張臉根本瞧不出原本的模樣方才定下心神,即便當真遇見,就這般匆匆照面也斷無可能識破,秦知歸這才安心的躺在榻上養神,眼皮漸沉,不知何時竟昏睡了過去。
"當真是你。"夢裡恍惚聽見那人對自己說話,夢境一轉,秦知歸已被縛在郾城那刑房的木架上,燒紅的烙鐵騰着白汽逼到面前,連周遭空氣都被灼得扭曲。
"你怎敢離我而去?"眼前人挂着陰冷笑意,手中燒得通紅的烙鐵徑直朝她皮肉按來。
"不要!"秦知歸驚叫着彈坐起來,冷汗浸透中衣,十指緊緊抓着被褥,許久沒平複下來。
"東家怎麼了?"葡萄聽聞動靜推門而入,秦知歸勉強扯出個笑:"做了個噩夢罷。"說着,右手卻無意識摸向了肩頭舊疤,那處被他烙下的印記正隐隐發燙。
"這兩日盡量莫出客棧。"秦知歸攥住葡萄手腕,暗自祈禱千萬别撞見那人。
偏生老天爺要作弄她,晌午未至大堂便起了喧嘩,易容的葡萄出去探看,回來時激動的與秦知歸道:"樓下來了好些同族,也是要進京朝賀新帝的!"
"胡人?"秦知歸指節攥得發白:"他們認出你了?"葡萄連連擺手:"我隻是聽着他們與掌櫃搭話,說要在此休整兩日。"
"原是如此..."秦知歸自己也說不清在怕什麼,晨間那面具男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急忙追問葡萄:"他們當中可有人戴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