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從地上爬起來時,天都黑了。
宋玉決定要把晏相的事情告訴他,一臉正經地拉着他面對面坐下:“晏大人,晏相已經被皇上罷免回家了。”
晏山青瞳孔一縮,沉聲問:“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我動身來見你的前一晚。”宋玉觀察着晏山青的表情,想從他的表情裡看出點什麼。
“我早就知道皇上對晏家不滿,沒想到他會動手這麼快。”晏山青沒有做出什麼激烈的反應。
“晏相會不會有危險?”宋玉雖不喜晏相,可他終究是晏山青的父親。
晏山青搖了搖頭:“不知道。我當時被流放時,和父親反目了。自那之後,他從未給我寫信,我也沒給他傳過家書。想來,父親那時已經知道皇上要動晏家,所以才死活不同意你和我在一起,故意激我與他為敵。”
宋玉愣了,這晏相是故意的?怎麼可能?那時晏相分明是要逼她離開晏山青啊!
晏山青繼續說:“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娘是瓦坊裡的頭牌舞女。我小時候常聽那些人罵我和我娘,為此父親才把我送回了陳州老家。”
什麼?宋玉吃驚地望着他,晏山青的母親是舞女,所以晏相根本不會在乎宋玉到底是不是唱戲的,逼她離開晏山青也完全是别有用心。
“那現在怎麼辦?”宋玉覺得自己誤會了晏相,有些慚愧。
“父親之所以讓我離開東京,就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晏山青的語氣忽然傷感,鼻音也重了,“他就是要我遠離朝堂,遠離勾心鬥角。晏家再也不能為朝廷效力了。”
可宋玉不想坐以待斃,急道:“除了晏相,還有你的祖母呢?對了,我還有莺兒,那些孩子——”她擔心他們會因自己受到牽連。
晏山青一把拉她入懷,握緊拳頭,狠狠砸在桌子上:“縱然父親把我推了出去,我又怎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在自己效忠了一輩子的人手裡?你留在這裡,我去救他們。”
“你單槍匹馬,怎麼救?”宋玉冷靜仰臉看他。
晏山青雖強大,也不過區區肉身,怎能抵得過大梁皇帝的千軍萬馬?
“晏大人,我想到一個法子。”宋玉腦海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晏山青目光落在她臉上:“什麼法子?”
“不過,我要先問問晏大人日後是否願意留在宛京。”宋玉可不想晏山青為了大梁那個背信棄義的皇帝死守忠君愛國的禮法。
晏山青沉吟片刻,眉頭擰成一團,極為痛苦地看着她,很久才說:“我說過,隻要你留下,我會陪你。”
宋玉為晏山青的犧牲感到愉悅,可馬上又覺得自己太過自私,于是說:“晏大人,我要你發自肺腑地想一想,自己以後要做個什麼樣的人,是為了你的君主,還是為了我,又或者為了你自己。等你想好之後我才能告訴你這個法子,我希望晏大人不要因為我做出違心的選擇。”
晏山青幽深的目光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看個究竟:“宋老闆果真不一樣。這個問題我從未認真思慮過。雖自幼讀書,可學的都是聖人之言,一言一行皆按聖人的标準來要求自己,也就忘記什麼是自己的想法,什麼是聖人的要求。”
宋玉微笑不語,見他面露慚愧之色不由覺得眼前這個晏山青比之前冷漠堅強的那個晏大人更加生動有趣,不禁擡手摸他的臉。
晏山青被她這略帶調戲的舉動驚得身子一僵,目光深深地望着她。
“考取功名也是按父親的意思,他說晏家世代忠良,我也應當如此,為大梁嘔心瀝血,不顧生死。那時我已經遇見了你。”他說着拿起宋玉的手輕輕吻了一下。
嘴唇與手背相觸,令宋玉感受到觸電般震顫。
“我如願中了狀元,騎着高頭大馬,插着皇上賜的宮花遍遊東京,那時,我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心裡反倒空落落的。”晏山青的眸光微暗,“為了填滿内心的空虛,我努力在皇上面前展現自己的才華,想爬得更高一些,想着或許到更高處就能解決心中困惑,領略更多的風光。”
他說得毫無波瀾,宋玉聽着卻驚心動魄,手與他緊緊交握。
“但并沒有期望中那般得到更多,反而越來越失望。”晏山青的情緒開始有了波瀾,“聖人之言要求君主親賢臣,遠小人,偏偏,皇上很喜歡那些阿谀奉承之人。”
陷入困惑的晏山青像隻耷拉着耳朵的兔子,惹人心疼。
宋玉貼近他的心口,聽見他因激動而加速的心跳聲,伸手在他背後拍了拍。
“回到陳州之後,聽說你要幫助孤獨園裡的孩子,我心裡忽然冒出一個火苗。”晏山青抓住她不安的小手,“我漸漸開始想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而活着。”
“晏大人你是個勇士。”宋玉此刻更加喜歡這個男人,“我沒看錯人。”
晏山青捉住她的另一隻手親了一下:“所以一到東京,我發現自己的心被你深深牽動了,就做了個莽撞的決定,把你綁到東京去。”
宋玉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又急又氣又想笑,翻了個白眼,一把推開他站起來:“晏大人,我必須要說,你這個法子差點殺了我。”
晏山青伸手勾住她的腰,一用力把她貼過來:“是我不好,事後我罰了青離。”
宋玉不知該罵他還是該罵他,深深歎了口氣。
“那說到現在,晏大人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宋玉看着那雙深得能把人吸進去的眼睛,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