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風亭渾濁的眼睛望着宋玉,卻像在看着另外一個人。
“曼英是瓦坊長樂苑裡的頭牌,舞技出色,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無意間在瓦坊裡遇見她,那時我并不知道她是舞女,還以為她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姐。”晏風亭的眉眼漸漸有了神采。
“可我那時滿心傲氣,怎麼可能去攀附權貴?”晏風亭眼裡含笑,似乎在笑自己當時的年少無知,“我就把她抛在了腦後,直到有一次,跟着朋友去了長樂苑,居然在舞台上看見了她。”
這熟悉的套路,宋玉在心裡暗笑。
晏風亭陷入美好的回憶裡:“自那之後我就常常去看她跳舞,一來是想見她,二來是怕她被别人搶了去。果然,越是擔心什麼就越會發生什麼。一次,曼英正在台上跳胡旋舞,底下忽然有人叫她下去作陪。我一氣之下就把那人給打了。而那個人是皇上的弟弟誠親王。”
宋玉吃了一驚,沒想到如此守護禮法教條的晏風亭居然還有這麼莽撞熱血的時候。
“誠親王不願意,非要帶曼英走。我護着曼英,直說:‘這是我要娶進門的妻子,請王爺放尊重點!’這話出來把所有人都驚呆了。那個時候,沒有哪個富家子弟會親口說要娶一個舞女做妻子。我一向不喜歡受束縛,盡管做了官也不想被父母管束。”
這晏風亭當年可比晏山青瘋狂多了。
這瘋狂似乎沒讓晏風亭覺得多痛快,他目光陡然失落:“晏家世代忠良,我祖父陪着太祖打下天下,我父親是當時的老丞相,而我是皇上欽點的新科狀元,可謂風光無限。然而,我卻一意孤行,非要娶曼英進門,把我父親氣得吐血身亡。”
宋玉驚訝地看着他,張了張嘴,卻找不到任何話來安慰他,怏怏閉上嘴,聽他繼續說。
“心高氣傲的我還是沒有放棄曼英,依然把她娶回了家。”晏風亭頓了頓,“隻是我不許她再抛頭露面。”
看來晏風亭是早有預謀,把曼英關在家裡隻做他的賢妻良母。
“也許是上天懲罰,曼英生下山青不久就落下了病根,常常吐血,在山青五歲那年撒手人寰,離我們而去。”晏風亭說着歎了口氣,“自那之後我就把山青送回了老家,每次看見山青我就會想起曼英,心裡更加痛苦。”
他雙手緊緊握着那塊玉佩。
“所以您不想讓自己兒子重蹈覆轍?”宋玉适時下了個結論。
晏風亭點點頭:“我以前常常想,如果當年我不執意娶曼英,我父親或許不會死,曼英說不定也不會郁郁而終,而我晏家也不會毀在我的手裡。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我晏風亭!”
宋玉望着晏風亭:“晏老爺,這一切的因果豈能強加?如果當年你不娶曼英,說不定她被誠親王玩弄過後棄如敝履生不如死。還有你們晏家隻怕早就樹大招風,大梁皇帝扳倒你們不過是遲早的事。”
晏風亭怔怔看着她,仿佛看見了曼英:“其實我也看得出來,下了舞台之後的她活得并不高興,每天都圍着我轉,她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喜好。可我當時堵着一口氣,堅決不允許她再抛頭露面。她真的再未出去,在家裡相夫教子,喝茶養花。我以為她會很幸福,可她從未真心笑過。直到死的那天,她拉着我的手說:‘風亭,下輩子咱們就放過彼此吧!’”
說到這裡,晏風亭眼裡滿含淚水,哽咽着:“這句話讓我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心裡對曼英産生了恨意,我恨她不知我的心,我為她做了這麼多,她竟然還說出這種話!”
“也許她隻是覺得害了你呢?”宋玉小聲說。
晏風亭擦幹淚水,低頭看着手裡的玉佩:“說到底是我害了她。曼英死後,我陷入了悲傷,許久夜不能寐,一閉上眼就看見她死前那絕望的眼神。想起她說的那句話,我就渾身顫抖,我不甘心,憑什麼我為了她付出這麼多,最後竟落了埋怨。直到山青抱着我說:‘爹,娘說爹你是世上最好的人,要我以後要好好保護爹。’那一刻,我才終于明白,她說那句話的意思,她是在責怪她自己。”
宋玉也忍不住落淚,沒想到晏山青的爹娘會有這樣一段坎坷的故事。
晏風亭把手裡的玉佩遞給她:“這玉佩是我當年送給曼英的定情之物,她說以後要交給山青中意的妻子,現在我把它給你。”
宋玉猝不及防地看着他,手抖了一下才擡起來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塊綠瑩瑩的玉佩,寶貝似的在手裡攥着。
“多謝晏老爺。”
晏風亭沖她點點頭,釋然地說:“既然你和山青情投意合,就早日成親吧。你若還想繼續唱戲,我也不會阻攔。燕國不是大梁,民風淳樸,更沒有禮法祖制,這對你來說是好事。我既已做了燕國人,就入鄉随俗吧。”
宋玉把玉佩放進衣袖,忙起身朝晏風亭一拜,怯怯地應了一聲,心跳到了嗓子眼。
回來之後,宋玉迫不及待把這消息告訴晏山青,卻不見他人影。
“姑娘,什麼事這麼高興?”玲珑見她興沖沖地跑回家忙攙着她,讓她小心自己的肚子。
宋玉沒有要說的意思,沖她笑了笑:“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玲珑見她賣關子,也不強問,拉着夢玲在一旁嘀咕:“你瞧姑娘這樣子,像不像有喜事?”
夢玲一瞧,還真有那麼點意思,忍不住道:“姑娘,難不成你和晏大人要成親了?”
宋玉回頭喪氣地看她一眼:“好沒意思,怎麼又被你猜中了?”
“什麼?真的啊?”倆人咋咋呼呼地喊了起來。
宋玉瞧她倆高興的樣子,也笑起來:“是,等晏大人回來,我們找個吉日便成親了。”
玲珑一聽,趕忙過來,拉着宋玉說:“姑娘,你結婚可不能這麼倉促啊!”
宋玉一聽覺得有貓膩,便問:“怎麼?”